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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宪政:出洋考察又如何

作者:刘诚龙 来源:《百家讲坛》红版 发布时间:2010年06月08日 点击数: ( 字体: )
 
1905年9月24日,慈禧太后派镇国公载泽、户部侍郎戴鸿慈、兵部侍郎徐世昌、湖南巡抚端方、商部右丞绍英等五位大臣出洋考察宪政,清政府对这次考察所赋予的意义是:取得宪政经,革新政治局。没想到,时年27岁的安徽人吴樾把这局给搅了。吴樾受革命党派遣,趁五大臣到达北京车站之际引爆炸弹,自己胸腹被炸裂,手足皆断,当场身亡,而五大臣除载泽与绍英仅受点小伤外,其他人皆安然无恙。
 
对吴樾以暗杀方式进行革命,赞者以为“同盟会、南社的知识分子一扫文弱气,挺身诛暴吏,最终推翻清王朝,走向共和”,反者则以为“吴樾揣着目的的大旗去搞暗杀,唱的是一首让人恐怖的恐怖主义赞歌”,此举推迟了政局“走向共和”。本来清政府要派人出洋考察共和的,你炸了人家,就等于是炸了民主共和。清廷贪渎、残暴的官员甚多,吴樾的暗杀为什么偏偏要施之于考察宪政的五大臣?难道果如后来学者所宣称的,不满清廷以宪政“欺骗人民”?
 
有意思的是,吴樾、吴樾的敌人以及歌颂吴樾者、批判吴樾者,两方看起来是死对头,可是他们举的却是同一面“目的”大旗:民主共和。五大臣去考察宪政,目的在此;吴樾去炸五大臣,目的也在此。称赞吴樾者,凭持的是这面旗子;反对吴樾者,凭持的也是这面旗子。
然而,谁是真的举这面旗,谁在假举这面旗呢?
 
吴樾要通过暗杀来革命进而推行民主共和,但为什么偏偏去暗杀要去取民主共和之经的人呢?究竟是不是真的宪政,总要等别人施行起来才知分晓,但也有一个疑问:五大臣考察归来,清政府真的会实行宪政吗?
 
因这一曲暗杀剧,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被耽搁了。这等于说,吴樾不但不可称为革命志士,相反还是革命的罪人。似乎如果没有吴樾来搅局,清政府就会新纲换旧政,开启政治新局面了。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其实,吴樾此举并没有阻挡五大臣的考察,只不过是暂时中断。吴樾这只螳臂,终究当不了清政府“推行宪政”的滚滚大车。当年十二月,慈禧太后再次派遣五大臣出洋考察,只是徐世昌与绍英被炸弹吓破了胆,不敢再去,于是山东布政使尚其享、顺天府丞李盛铎便加入了五大臣行列。
 
是不是非得考察不可呢?其实,这在可与不可之间。自鸦片战争,洋人打开天朝大国的国门,到了20世纪初,洋人搞的是什么宪政,清政府还不清楚吗?别说魏源的《海国图志》已深入人心,郑观应的《盛世危言》对洋人的政治也介绍得十分详尽,外交家曾纪泽、更高级别的李鸿章,都到国外待过,对国外政治也都了解,从此观之,可以不去;当然,耳闻不如目睹,亲自去现场实地考察的感觉可能不一样,从此观之,去也无妨。
 
清政府对洋人以民主共和为主要精神的宪政,耳闻了,也目睹了。五大臣考察之后,带回了什么考察报告呢?
 
徐洪兴在其所著的《残阳夕照》里说:“五大臣回国后,提出立宪可以巩固帝制,减轻外患,除去内乱,但现在只需‘明示宗旨’即可,真正实行则尽可能推迟。于是清廷下令在中央设‘资政院’,各省设‘谘议局’,进行所谓的‘预备立宪’。”这份官方考察报告的精神实质是什么?只不过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再次翻版而已:皇帝制是中学之体,民主共和是西学之用,搞民主共和是一种手段,是用来巩固封建皇朝这一目的的。而且就是这一手段,说一说可以,现在还使不得。
 
说白了,这纯粹是应付立宪风潮的,大家都要求搞宪政,咱清政府顺应民意,宪政不是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吗?不是不搞,时辰没到。晚清官场什么都爱念拖字诀,这次政改更是将这一诀经念得特有水平。五大臣的报告出来后,江苏、湖北、湖南、浙江、广东,天天上书请愿,要求早日召开国会。这呼声来自下属,来自下属的一般不可怕,叫得烦躁,把下属的帽子去了就没事儿了,所以慈禧太后并不着急。
 
年复一年,一拖再拖,弄得全国人民烦躁了,各地起义与反抗风起云涌,慈禧太后才放出话来:“这回咱真搞了!”说这话时,已是五大臣考察回来三年之后了。
 
清政府弄了个《钦定宪法大纲》,其中14条规定皇上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以宪法为保证,一世二世乃至无穷世而为君,比秦始皇那口令合法多了。
 
但就是这样一部宪法,清政府依然是老和尚敲木鱼,有一声断一声,鼓点慢慢敲,宣布这一宪法的正式施行期为九年。隔三年五年动一下,考察回来又三年,才出来宪法,宪法出台后再三年,才成立立宪内阁,内阁成员是什么人呢?全是皇族人员!
 
有人说慈禧太后是一位非常伟大的改革家,五千年未有之变局,都是慈禧太后主政时给变的,比如派遣公费留学生去国外留学,比如建立新式学堂,比如搞洋务运动……总之,在慈禧太后的主持下,中国大变样。但这都是她愿意改的吗?是她主动改的吗?非也,这都只是时局所迫罢了。
 
所有的改革,也许慈禧太后都赞成,但却有一条死守的底线:谁也不准动她一人专政的权力!谁让她一时不愉快,她就叫他一生不愉快!坚持了这个“太后一条”,大家爱怎么折腾,她都没意见,莫说在江山里面进行改革,就是改革把江山给卖了一大半,只要让她继续当皇上,哪怕只是当小国寡民的皇上,她都没意见!
 
“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欣。”她如此说,也如此做,《辛丑条约》中,有许多这样的条款,如惩办得罪洋人的官员,上自亲王下自府县地方官因得罪洋人被处死、流放、监禁者达一百多人;禁止任何组织或个人加入排外团体,违者处死,各地方官须以保护外国人为第一要务;遇到外国人伤害事件而不能立即镇压者,将被革职,永不录用……这都是《辛丑条约》的核心内容。
 
有了慈禧太后的这份孝心,爱搞意识形态和平演变的西洋鬼子,也不搞了,“各国之于支那问题,大率不外三策:一曰瓜分其土地,二曰变更其皇统,三曰扶植满清政府。然变更皇统之策,无人足以当之。今日之计,惟有瓜分为一定目的,而其达到此目的之妙计,则莫如扶植满洲政府,使其代行我令,压制其民。我因得安坐以收其利,此即无形瓜分之手段也”。对西洋而言,意识诚可贵,形态价更高,若为利益故,二者都可抛;但对慈禧而言,宪政诚可贵,民主价更高,若为权力故,一切皆可抛!
 
时人黄遵宪对清政府的变法花招看得十分清楚:“其所用之人,所治之事,所搜刮之款,所娱乐之具,所敷衍之策,比前又甚焉,辗转迁延,卒归于绝望。然后乃知,变法之诏,第为辟祸全生,徒以媚外人而骗吾民也!”她派五大臣去西洋考察,所选之人都是精心挑选的,考察者都是钦定,考察回来弄的自然是“钦定宪法”,对一人说了算的宪法还能抱什么希望呢?
 
有人说,慈禧太后实施这部宪法,不搞休克疗法,而是循序渐进,体现了其政治智慧,时辰到了,她会真的施行。所以,她定下九年期限来推行,不能说是她的“敷衍之策”,不能说她是“辗转迁延”,而应察其言观其行,给她时间。但照慈禧太后那个性,再给她90年时间,估计也不可能!慈禧太后天天“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但她奈得何下民,却奈不何老天;九年以后,她能不能活着,自己也没多大把握,到那时“身后洪水滔天”,她已顾不得管不了,她该得到的全部得到了,还管人家能不能得到干什么?
 
九年之后,清政府会全面施行民主共和与现代政治吗?对万家而言,民制是最爽的制度,对一家而言,帝制是最好的制度。我们常常以为人多力量大,万家对付一家,胜利总归是多数人的,其实未必,因为赤手空拳的万家,其力量未必抵得了手握国家机器的一家,两千年的封建帝制就是万家与一家博弈之结果。大家都要民主,慈禧一家只要帝制,大家未必奈何得了!民主共和已经推行了,袁世凯却还要复辟帝制,如果他不死,这帝制是继续还是废弃,还真说不准。如果说袁世凯不是慈禧太后的种,不能以他来说明慈禧太后一家推行民主宪政的决心,那么末代皇帝溥仪又做何论?偏居一隅的小小满洲国,只要有人要他当皇帝,哪怕是傀儡皇帝,他也去!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革命,清政府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吗?不能说慈禧太后的拥护者一定是她的铁杆粉丝,凡是慈禧太后赞成的他们都赞成,凡是慈禧太后反对的他们都反对;而是说他们寄希望于慈禧太后自己交出权力,改良政治,这幻想未免太大!
 
1911年,清政府派人考察西洋政治之后,欲以西洋政治来补中国政治之时,已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到了第三年,补了什么?全国人民这回是真的不耐烦了,于是,武昌一声枪响,清政府应声而倒。虽然此后民主宪政还是难得一见,但帝制时代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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