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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白羽:应叹侠气终消磨

作者:张永久 来源:《百家讲坛》(蓝版) 发布时间:2012年03月08日 点击数: ( 字体: )
 
 
 
题图:王学仲所画宫白羽像
 
宫白羽自认字起,看得最多的就是各种侠客小说,还认真且幼稚地模仿那些侠义故事。私塾先生不仅不禁止,甚至亲自教他画小人画,古代侠客一个个跃然纸上,凛凛然有生气。
 
1918年,他考入了北京师范大学堂。父亲突然病逝后,他们家要裁减人员,然而他母亲过惯了安逸生活,剩下的厨师、车夫、裁缝、男仆、丫鬟约20人,算来算去,好像谁也不能少。他后来写《十二金钱镖》,知府死后李夫人“精兵简政”,左右盘算,只精简了两人,还惹得众奴仆牢骚满腹,那个凄凉场面就是宫家当时的真实写照。
 
父亲的遗产不多,一家七口人的担子搁到了19岁的宫白羽肩上。他开始从笔尖下讨生活,刻钢板、做编辑、代写书信,能与笔杆子打交道的所有行当几乎都试过,“自荐信稿订成了五本”。
 
宫家面临断炊之虞,从小娇生惯养的妻子只好屈身去做女仆,没干几天即被辞退。他的长女和次女生病无钱医治,相继夭折;长子逃难时脑部受伤,智力受损。1931年冬天,妻子生下了最小的一对双胞胎,因家中没有火炉而冻死。
 
接踵而至的重创令宫白羽不得不低下高昂的头,昔日热情的侠义少年变得沉默。更糟的是,他被栽赃偷窃。尽管后来真相大白,宫白羽却终于辞别了生活16年的北京,怀揣六元大洋,奔赴天津谋职。经历此次变故后,他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他做事认真,对人敬重,那之后他突然变了一种态度,嬉笑怒骂,调皮喧闹;人们以为他诙谐可笑,倜傥可亲了”。
 
在天津,他没日没夜地连轴转。1937年,母亲的去世给了他又一重打击,丧事未了便病倒了。好友郭云岫邀他移居乡下,去教中学国文。乡野生活十分悠闲,一个看武侠小说入迷的学生却离家出走,去峨嵋山习武。郭云岫希望宫白羽用一个月时间遍读武侠小说,然后在学校进行一次演讲,引导学生正确读书。据说他的演讲大获成功,他也因此大体上理清了武侠小说的脉络。
 
卢沟桥事变之后,宫白羽重返天津,手头只剩了七块大洋。恰在这时,旧友接手《庸报》主编,约他写武侠小说。
 
尽管宫白羽多次在不同场合表示,写武侠是穷困与无聊的产物,但他曾为了写作《十二金钱镖》而专门拜访从小生活在天津码头底层、对各种江湖帮派极为熟悉的人士,而这部作品也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誉。此后他佳作不断,好评如潮:“他的书能够沸起读者的少年血,无形中给你一些生活力,和一些勇气,一些热。”
 
1938年,他用稿费创办了正华学校,院子里放着把一百多斤的大铁刀,这是专为一位爱习武的好友购置的。最爱行侠仗义的宫白羽这时经常写状纸,为朋友打抱不平,并且“费了很多功夫,请教做律师的朋友,翻阅有关法律书籍”。有位邻居遭人欺负了,找他寻求帮助,他有求必应,前后跑了半个多月。新中国成立后这位邻居还不忘此事,写成文章刊登在《天津日报》上,宫白羽看了一笑,淡淡地说:“这也没什么呀,我看到别人受害,就想管。”
 
1943年,沦陷区物资渐渐匮乏,正华学校停办。宫白羽与胞弟靠做点小买卖维持生计,有饭吃了,便停止了写作,不仅不写武侠,连其他文章也都不写了。
 
上世纪50年代初,香港某报刊发出“连载白羽武侠小说”的预告,经核实,是冒名伪作。宫白羽写了一篇辟谣声明在香港《大公报》刊出,并配了一幅肖像,还题写了一首打油诗:“语言乏味,面目可憎,画中为谁?曰:白羽先生。”
 
这种辛辣的自嘲并不是第一次。1939年出版自传《话柄》时,他就在自序中写道:“环境与饭碗联合起来,逼迫我写了些无聊文字。而这些无聊文字竟能出版,竟有了销场,这是今日华北文坛的耻辱。”
 
所谓“无聊文字”,指的是武侠小说。好友说他讨厌卖文,“卖钱的文章毁了他的创作的爱好”,不穷到极点是不肯写稿的。他自己也说,写武侠小说后,厌倦情绪浓得像雾,将他密密匝匝地包裹起来。他有些懊悔,甚至对武侠写作充满厌恶。
 
1946年初,为了生活,宫白羽重新执笔写作武侠,但他已厌烦得每次写作都好像上刑场。“每天下午三四点,报社派专人到白羽家取稿,取稿人进门,白羽才动笔,大约三四十分钟,撰写千字,交人带回。”尽管厌烦至此,他的写作依然是认真的,非要修改到自己满意为止,连好友每次见他伏案改稿都大摇其头:“太认真了!混饭吃的东西,何必如此?”
 
新中国成立伊始,宫白羽又受邀出版了两部武侠小说,足可看出其人书生气太重,政治嗅觉不灵敏。旧时的作家纷纷如惊弓之鸟,旧式小说的章法和语言已沦为腐朽反动的代名词,宫白羽却试图在新时代的宏大叙事中充当边角点缀,实在单纯得像个孩子。
 
上世纪50年代,宫白羽在香港报界已成了武侠小说的一个传说,而传说的主角却在天津糊纸盒。当时居委会组织糊纸盒,一个一分钱,“白羽在家闲来没事,老夫妻在家中就干起了这个活,每天能糊一百多个,月收入三四十元”。他变得颓废起来,“常常借酒发酒疯,每顿饭必喝二两半白酒、一瓶啤酒,卖酒的人都知道,诙谐地说,白羽先生又买了‘一套酒’”。他的弟媳则说他“还是糊纸盒的时候心情最平静”。
 
他的儿子被打入右派,他也只能沉默。此时的宫白羽,离传说中的那个大侠已经渐行渐远了。
 
他死于1966年3月1日,几个月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辛苦搜集了一辈子的藏书及手稿,全部被查抄。景仰过“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侠客风采的宫白羽,在与武侠分道扬镳十数年之后,终于能够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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