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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棺中：假名士，真炒作
晚明有位名士邓鹤，跟着自诩为心学传人的赵贞吉四处漫游，一年四季见不到人影，常常闹过家门而不入的佳话。那次打家门口过，他的一对儿女拉着他的衣角裤脚，眼泪放水似的掉，声声唤他回家。斯时，他有七十老爹带病在床；其女已是三十挂零的剩女，待字闺中。祖父驾鹤西去，丧事未办，儿女将此间情形都诉予邓氏，他却不管不顾，一掌推倒儿女，扬长而去。有人问他何以如此，邓氏曰：“不以此不以成名士！”
自魏晋始，越礼任诞，便成入流士子与不入流士子闹名士的终南捷径。魏晋时期，政局险恶，不装疯卖傻，性命难保。比如孔融，是真名士，腹有诗书，不卖予曹操，引得曹操发脾气。孔融为求自保，当然得胡乱糟蹋自个儿。其故意放诞，心中悲苦，不得不然。后来名士，要言之：只求其名，不做其士，不在如何做士上做文章，专在如何出名上下功夫，越常情，做怪相，以耸人耳目为最高追求，做不成士不要紧，闹得成名就是胜利。
允当地说，晚明有一些真名士，举手间自有风流，但更有许多假名士，投足里多显下流。晚明有个张献翼，没做什么学问，所好者，一身怪装，一头怪相，怪里怪气地打扮自己，“身披彩绘荷菊之衣，首戴绯巾”。头上戴红帽子，不但如小丑模样，而且甚是晦气装束。明代那会儿，红帽子本是战俘专戴，为献俘仪式上的专用着装，仪式完毕，战俘是要押赴刑场处斩的，这身装扮是凶丧之服，张氏穿之戴之，招摇过市，无他，引人侧目罢了。
这个张献翼，把心力放在怪诞上，他与另一位名士张孝资，两人翻检古册，搜出古人的怪诞举措，一一效法：“或紫衣挟妓，或徒跣行乞，邀游于通邑大都，两人自为俦侣，或歌或哭。”两人既继承古名士遗风，也开拓创新，自创新格。比如那次，张孝资过生日，就别出心裁，作一副死尸状睡在棺材里，张献翼则喊来许多弟子，绕着棺材，哭啊笑啊，做了一回十殿道场，每有水果饼干祭奠，张孝资则从棺材里坐起来，一一享受。闹到第二天，又喊来许多妓女，助哭助乐，“哭罢痛饮，谓之‘收泪’”。
成名士最有效的做派是骂人，谁有名骂谁。嘉庆年间的进士丰坊，就很懂得此术，每出一新人，他就骂，如果路遇新名人，他随地操起棍子石子就打，没有新人可骂，他就拿古人开涮，“亦或誉嫫母为婵娟，斥兰荃为蒿莱”，无所顾忌。
在一个人伦观念基本成型的社会，过于放诞不守人伦，虽能出名，但这名出得，一是唾沫太多，二是不会持久。骂人特别是骂名人，做文章特别是做翻案文章，既招人眼球，又展己见识。黄宗羲曰：“昔之学者，学道者也；今之学者，学骂者也。”个中情形，黄宗羲已一语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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