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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嫦娥日渐没落
■《寂寞嫦娥舒广袖》/王叔晖
中国上古神话中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神，叫帝俊。他有两个妻子，一个叫羲和，一个叫常羲。羲和住在东方，生了十个太阳；常羲住在西方，生了十二个月亮（《山海经》）。羲和是日神；常羲是月神。
常羲本来有生月之功，有调和阴阳之重任，尊贵无比。此后经过漫长的岁月，她演变成了我们熟悉的嫦娥。先秦典籍《归藏》多次提到了嫦娥的故事：“昔嫦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 遂奔为月精。”这个故事情节很简单，到了汉代，有人开始给它添枝加叶。汉初《淮南子》说：“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 姮娥窃以奔月。”这个故事出现了羿，而且嫦娥的不死药也变成了“窃”的。到了东汉，那个喜欢数星星的科学家张衡继续添砖加瓦，他说：“嫦娥，羿妻也，窃王母不死药服之，奔月。将往，枚占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嫦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灵宪》）
嫦娥抵达月亮后不是变成月精，而是变成了蟾蜍。这个故事很恶毒，要知道蟾蜍是很丑的，张衡说嫦娥变成了蟾蜍，很可能是想埋汰埋汰她。谁让她背着丈夫偷药，独自跑到月亮上去呢？这是道德礼教对她的惩罚。汉代的许多石刻画像都描绘了蟾蜍辛苦捣药的形象。这很像贫嘴张大民对情敌的精神胜利法——出国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出去刷盘子？
从魏晋南北朝开始，嫦娥形象开始变美。南朝宋时诗人颜延之的《为织女赠牵牛》诗说：“婺女俪经星，洹娥栖飞月；惭无二嫒灵, 托身待天阙。” 婺女是一个星宿，她是盘桓于恒星附近的美女，嫦娥则是栖息于月亮之上的美女，织女看着这两位大美女，心怀艳羡。南朝陈时徐陵在《玉台新咏序》中也写到“金星将婺女争华，麝月与嫦娥竞爽”，再次提到嫦娥是个大美女。唐宋诗词里，写嫦娥美貌的更是数不胜数，如李商隐《新月》：“姮娥无粉黛，只是逞婵娟。”元稹《月十三韵》：“渐减洹娥面, 徐收楚练机。”宋白玉蟾《赠陈高士琴歌》：“又赏飞过广寒宫，一见嫦娥琼玉容。不敢稽首便行过，倏复呼我醉瑶钟。”……在这些诗词里，嫦娥都以冰清玉洁、仙姿绰约的美女形象出现。
唐朝还流行着唐明皇游月宫的传说。说的是唐明皇来到嫦娥的 “广寒清虚之府”游玩，嫦娥热情款待，并让数百名宫女为他翩翩起舞，唐明皇看得如痴如醉。回到人间后，唐明皇依据曲调，创作了“霓裳羽衣曲”。到了明清时期，嫦娥更加世俗化。《西游记》里的天蓬元帅，喝了点酒，色胆包天，竟然闯进广寒宫“扯住嫦娥要陪歇”，流传下了猪八戒调戏嫦娥的故事。前几年有电视剧里猪八戒叫嫦娥为神仙姐姐，更是传遍了大江南北，嫦娥进一步走向凡间。
历经几千年，曾经无比威风的月神常羲终于演变成了跟群众打成一片的“神仙姐姐”。一位本应非常重要的神灵，却没有什么过人的神力：月亮象征着姻缘和生育，可是嫦娥并不主管婚姻和送子（有月老、送子娘娘等等）；嫦娥吃过不死药，然而她也并不主管赐寿（有寿星）；人们把科考得中称为“蟾宫折桂”，但作为蟾宫的主人她也不主管功名利禄（有文昌星君）。嫦娥有的，好像只是美貌。宋代笔记《醉翁谈录》描述当时人们拜月的情景说：“倾城人家子女，不以贫富，自能行至十二三，皆以成人之服服饰之，登楼或于中庭焚香拜月。各有所期：男则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女则愿貌似嫦娥，圆如皓月。俗传齐国无盐女，天下之至丑，因幼年拜月，后以德，选入宫，帝未宠幸，上因赏月见之，姿色异常，帝爱幸之，因立为后。乃知女子拜月有自来矣。”美丽成了嫦娥唯一的资本。
没落的不止嫦娥，还有西王母，她的命运跟嫦娥是一样一样的。西王母本来也是一位资深大神，《山海经》记载她居住在昆仑山，人面，虎齿，豹尾。她非常暴戾，掌握“司天之厉及五残”的生死大权。不过，西王母威严丑陋的形象没有保持多久，她很快就变成一位美女。
《穆天子传》描述周穆王周游天下，来到了西王母的昆仑山，西王母设宴款待，周穆王以丝绸玉器相赠。二人互相赋诗留念，依依惜别，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话。在这里，西王母是一个能歌善唱，颇解风情的女性。魏晋时期作品《汉武帝内传》描述西王母拜访汉武帝，并且说西王母生得“文采鲜明，光仪淑穆。带灵飞大绶，腰佩分景之剑。头上大华结，戴太真晨婴之冠。履元玄凤文之舄。视之年可卅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真灵人也。”俨然是个绝世美女。
随着西王母的变美，人们也开始操心她的婚事。大概在西汉，人们为她安排了一个老公——东王公。东王公是汉人生造出来的一位神仙，他出身本来就不好，个性又很平庸，因此影响力越来越低。女高男低，东王公配不上西王母。于是到了宋朝，人们又给西王母安排了新老公——玉皇大帝。
玉皇大帝是宋真宗隆重推出的神仙新秀，宋朝时风头正盛。正是从宋朝开始，西王母与玉皇大帝正式结为夫妻，因此民间一般习惯称她为王母娘娘。玉皇大帝与西王母比，算是绝对的晚辈，但人家有权有势，所以西王母只得屈身下嫁。
当了三界“第一夫人”，西王母的地位似乎变高，实际上权力却越来越小。自从母仪天下之后，王母娘娘就退居幕后，当起了贤内助。她的主要职责就是主持蟠桃会。在《西游记》里，她帮玉帝老公张罗安天大会——“王母又着仙姬、仙子唱的唱，舞的舞。满会群仙，又皆赏赞。”这时的王母，全然没有当初凶狠残暴、威风八面的领袖范儿，彻底没落为一个帮助老公招呼客人的家庭妇女。著名的牛郎织女故事里，王母娘娘充当了破坏自由恋爱的专制家长，但这也只是家务事，不算越位。
中国古代女性地位的地位，从《山海经》时代以后就一路下滑。嫦娥与西王母的演变史，生动地折射出了这一变化历程。她们的遭遇证明，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贬低，连神仙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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