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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1973:一个日共党员在中国的传奇

作者:刘 柠 来源:《南方周末》 发布时间:2011年01月22日 点击数: ( 字体: )

 
 
分享按钮 【导读】1956年3月,一个日本人携眷来到中国,从此一住十八载,其间无法回国。夫妇更名改姓,乔装成中国人,以“国家干部”的身份,参加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在轰轰烈烈的、人类历史上前所未见的社会实验中,改造思想。从整风、反右、“大跃进”,到人民公社、反右倾机会主义、“四清”运动,直到在“文革”中,自己也被打倒。中日建交后的1973年12月,才辗转回到自己的祖国。如此传奇不是传说中的日共“延安派”或日籍八路军,而是发生在战后中日间的一段真实故事……
 
 
日本共产党党员川口孝夫(1921-2004)在中国住了18年,
经历了从反右到“文革”的一连串政治运动
 
故事的主人公名叫川口孝夫(Yoshio Kawaguchi),1921年出生于北海道上川郡士别村(现士别市)的一个农家,他原在日共北海道地方委员会机关军事部门工作。1953年8月,调到日共东京都委员会,因“白鸟事件”的关系,被分配到党的非公开部门(当时的日共处于半地下状态)。1955年7月,日共召开六中全会,两派(主流派和反主流派)统一,党的活动全面公开化。1956年3月,应组织上要求,离开日本,赴中国——从此开始了漫长的流放。
 
缘起“白鸟事件”
 
1952年1月21日晚,北海道札幌市警察署白鸟一雄警官骑自行车回家途中,遭人射杀。嫌疑人骑车逃遁。这就是日本当代史上的“白鸟事件”。
 
“白鸟事件”是美国对日军事占领后期的一桩典型的政治谋杀。被暗杀的白鸟一雄,战时曾从事过以镇压左翼社运为目的的“特别高等警察”活动,战后作为札幌警署的警备科长,负责对半合法化日共的对策,对赤色分子镇压没商量,被日共看成是“凶恶敌人”。
 
1949年至1950年,日本政府根据美占领当局的指示,在全国范围内大搞“赤色整肃”,将大批日共分子及其同情者开除公职,日共面临空前的压力。1951年10月,日共召开五中全会,通过了旨在以武力革命夺取政权的“五一纲领”。在日共的策动下,“山村工作队”遍布全国,一时间日本列岛“武装蜂起”,不无燎原之势。仅在北海道一地,就发生过市民哄抢运煤列车的“红灯事件”和在札幌市公所门前静坐示威的“我们要年糕”事件,均遭警方的严酷弹压,被认为是“始作俑者”的日共党员多数被捕。对此,北海道地区的日共组织给包括白鸟一雄在内的“刽子手”们寄送了数以百计的写有威胁性字句的明信片,以“恐怖反制”的方式展开了营救斗争。
 
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白鸟事件”,日共自然成了首当其冲的嫌疑者。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无论是美占领当局,还是日本政府,对日共其实都有种除之而后快的心理,“白鸟事件”恰好为当局提供了一个绝好的镇压口实。受事件的牵连,逾50名日共党员及其外围分子被逮捕;被捕者中至少有3人自杀,或出狱后离奇死亡;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承认与事件的关联,并在成为检方证人后脱党;10名党员虽然幸免于被捕,但被认为与事件有关,因而被迫流亡中国,川口孝夫夫妇就是其中的两位。
 
五一庆典和“人民大学分校”
 
刚到中国的时候,川口孝夫对社会主义国家的一切都感到新鲜。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在日本,搞了6年反政府的地下活动。来到解放的新中国以后,我切身体会到一种仿佛头顶的石头被搬掉的解脱感,还有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完全不同的社会制度的差异”。
 
抵京不久,正赶上1956年的五一劳动节,“这是在劳动人民当家做主的国度里度过的五一劳动节,我心中涌起由衷的喜悦”。当毛泽东和外国来宾莅临天安门城楼的时候,川口站在广场“听”城楼上面宣读祝词,“由于没有翻译在身旁,我听不懂内容。然而,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流贯全身,泪水涌了出来。”(见川口孝夫:《蜀国飘流记》,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p2;下引本书,只注页码)
 
就在川口为社会主义中国五一节的盛况而感动不已的同时,日共开始了对他的审查。审查的主要内容有二:一是与“白鸟事件”的关系,二是与主流派(以志田重男、德田球一、野坂参三为代表,又称所感派、志田派)的关系。随着前日共军事委员长、被看成是“极左冒险主义”代表人物的志田重男的下台(1956年1月),主流派受到清洗。当时作为日共代表驻北京的袴田里见在1950年日共分裂时,属于反主流派(由宫本显治、志贺义雄为代表,又称国际派)。对他来说,川口是反对派的人,需要“抢救”。审查的方式,是由袴田的部下、中国籍日共党员罗明一周一次来川口下榻的中联部招待所,在反复听取川口的陈述后,再让他写成报告。报告内容与前一次陈述稍有出入,“便会受到喋喋不休的责难”。川口觉得,如此审查,实无异于“侮辱”,后悔不该来中国。
 
审查持续了两个半月之久,6月,川口被罗明告知要去北京西郊的“学校”。甫一抵校,就被校长连贯告之:“形势没有根本的变化,不能回国。”川口追问何谓“形势的根本变化”,连回答说,即“日本革命取得胜利的形势变化”。至此,川口才明白,日共党组织在他来中国前告诉他的所谓“在北京同党的领导人见面后再决定具体工作内容”云云,纯属欺骗。在京期间,连袴田的影子都没见过。“此时,我想索性豁出去了,心中充满被党所算计而产生的满腔怒火。”(p5)
 
学校名叫“中国人民大学分校”,校长由中联部副部长连贯兼任;教学和科研由中方教师和日方助教来担当;而教学的实权则掌握在苏联人手中。川口进校后发现,学校里有很多穿中山装的日本人,不少人还认识。后来才知道,这里的日本人大致有几类:1.抗战期间参加过八路军的人;2.在满铁公司呆过的战前左翼人士;3.1950年以后由日共从日本国内遣送过来的人;4.解放战争期间参加了解放军的人;5.解放后留在中国的人。
 
校舍建在一片由围墙隔开的田地上,门口有士兵站岗,完全与社会隔绝,宛如“桃花源”。生活很奢侈,餐桌上每餐必有上乘的鱼、肉,红肠、咸鱼籽等也常见,各种酒都有卖的。“每到星期六的晚上,校园里到处聚集着醉醺醺的人们”。川口刚来时,对中国的实情还懵懂无知。后来接触到中国社会基层的情况,便“痛感这段学校生活是在坐享中国人民的血汗成果”,“不能想象,在一个与现实社会隔绝的地方学习教条,能够培养出真正的革命家”。好在这所特殊的学校一年后就被关闭了。日本人学员或为回国而先期分散至内地各处,部分人则按组织上的命令被疏散到四川。川口夫妇属于后者。
 
从“七党校”到“省党校”
 
1957年盛夏,川口夫妇一行北京出发,经过7天的行程,抵达重庆火车站,中共中央第七中级党校(简称“七党校”)的人前来接站。然后又换乘汽车,奔赴目的地——位于重庆郊外歇子台的“七党校”。在学校里,川口夫妇被起了中文名字,理由是“在共产党的机关学校里,让社会上知道有那么些外国人呆在里面影响不好”,川口取名田一民,其妻川口荣子被称为李莲英。从此,这两个名字一直用到1973年这对患难夫妇回国之前。
 
“七党校”的校长是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后担任中央党校副校长的龚逢春。校园内有数幢建筑,巨大的坡地被竹林和树丛包围,上坡上有很大的池塘,宛如公园一般。校园东侧有高级招待所,建在远离公路的一块开阔地上。1958年春,毛泽东曾下榻此处,但当时消息是绝密的。彼时,川口夜里出来小解,见党校干部们正沿着与招待所邻近的墙根一字排开,警戒森严,不觉大吃一惊。(p13)
 
川口夫妇在歇子台生活了一年,亲身经历了整风、反右和除四害运动。眼瞅着身边的高级干部,一个个被打成“右派”,他感到困惑,“我完全没有料到,党内会有这么多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而即使是作为一个日本人、旁观者,这时也多少看透了“引蛇出洞”游戏背后的机关:“‘整风’初期宣称‘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然而等到让人们充分发表意见后,负责此项运动的人就将当事人所发表的意见整理成材料,并将其定为‘右派’。无论如何,当事者无法抹去蒙受欺骗而遭暗算的感觉。以后的运动大都蹈袭这种方法,并且愈演愈烈……从这时候开始,在中国共产党内,民主制度开始逐步丧失。”(p16)
 
1958年,因中共西南局建制取消,歇子台的“七党校”被迁往成都,与中共四川省委党校合并,统称“省党校”。由于干部们都作为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的工作队员已前往农村,学校处于闲散状态。川口觉得既然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国,便不能孤立于中国社会,而应该尽可能地深入下去。为此,“除了同中国人‘同吃、同住、同劳动’以外别无他法”。他还要求工资待遇与中国同事“一视同仁”。因此,老田(川口)被定为行政17级,每月工资是92元;妻子李莲英被定为19级,月薪78元。俩人月薪合计170元,“过普通生活绰绰有余,还能存钱”。同时,老田还能享受专门对外宾的肉类特供。这种干部待遇一直保持到夫妇离开中国回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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