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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我们像灰尘一样被赶到了大地上
![](/UploadFiles/2011/3/201103102043569584.jpg)
我说过,我是在故乡被流放的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被流放,被迫离开自己的故乡,但在我们现代社会,即使每个人都待在自己的故乡,过去生活的世界也完全不见了。
我们重建了一个新的中国,但是当我们生活在现代化之中的时候,我们感到空虚失落,我们发现自己依然割舍不掉对故乡的怀念,我们发现自己非常需要过去那种能够使我们的生命感到充实的经验。
“汉语是我最后的故乡,朋友是我最后的故乡”
我在上世纪80年代写诗的时候,就开始有对故乡的失落感了。但那时候是很淡的,只是感觉到这个世界在变化,感觉到童年世界的消失。不像今天这么强烈,今天整个故乡世界完全被摧毁了,面目全非。
我在昆明,现在出去经常找不到路。它变得和中国所有的城市一模一样,我常常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有一种丧失了记忆的感觉。我对昆明是一种依赖感,它就像母亲一样庇护着我,但是这个母亲已经越来越弱了。不仅是对于我,其实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样——你生活在故乡,但是你完全不认识这个地方。这种陌生感是强加给你的,强迫性地使你变成一个陌生人。
过去之所以选择留守在昆明,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有我的记忆,这里给我写作的灵感。故乡诗人更愿意守陈,更愿意相信来自传统,来自“天、地、神、人”四位一体对他的庇护。故乡是什么?它是一种地方性知识,是过去那种使你安心的生活经验。具体表现为各种建筑方式和生活方式,你的乡音和你的衣着、你的饮食习惯和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这些和别的地方都是不一样的。而现在呢,所有的故乡都被拆掉了,地方性知识被消灭掉了,所有的人都差不多了,也许只有语言和住在那个地方的人还留着最后的记忆。如果昆明这个地方不是因为有我的父母和我的朋友还住在这里,我想不出还留在这里的理由。为什么一定要住在昆明呢?我住在中国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因为都差不多。所以我说:汉语是我最后的故乡,朋友是我最后的故乡。
“今天中国丧失了故乡的生活方式很像集中营”
一般人认为故乡丧失的就仅仅只是建筑,但并不仅仅如此,故乡丧失的是建筑里面的那种生活方式。过去昆明的建筑都是小街小巷,人在里面的生活是非常亲和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那时候的昆明有很多小铺子和小商店,有很多寺庙,有很多水井,生活在里面你不会感觉到无聊,人生非常丰富。
我只能通过我的作品来重建我的故乡,我的故乡现在只能建立在纸上了。更重要的是,过去的中国文学所表现的那个世界,已经完全没有对应物了。年轻一代再读中国过去的那些文学作品,他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我在上世纪80年代写的那些关于滇池的诗,现在年轻一代读起来就像是谎言一样,因为今天的滇池已经不是我写的那个滇池了,今天它是一潭污水。
我们写的那种过去时代的爱情,男女之间那种美好的关系,今天也不存在了,什么两小无猜,什么青梅竹马,哪里还有这种事情?青梅竹马是一种长久做邻居才能产生的关系,如果你总是搬来搬去,你总是住在陌生人当中,怎么可能有青梅竹马呢?现代社会是一个陌生人的社会,大家互相都不认识,我们在单位上仅仅是大家在一起挣钱而已,挣完钱各回各家,谁都不知道谁住在哪里。现在我很多的朋友,他们连隔壁住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这种陌生人社会可能在西方很适合,因为西方本来就是个人主义的社会。但是中国的传统是群体性的,人在这个陌生人社会里面就感到非常孤独。把中国传统故乡结构解体之后,这个社会要走向一个什么地方,是非常难以预测的。我非常担忧:现在这种完全西方式的小区,能使未来的中国人有幸福感吗?
我去过很多西方的国家,他们的小区虽然是以个人为单位的,但是它有教堂维系人心,把大家在上帝的名义下团结起来。而在中国这样的社会去推进西方式的社区,最后就是一盘散沙,大家完全丧失了联系。现在中国生活很无聊就是这样——在大楼的公司里上班,下了班开车去超级市场购物,然后回家看电视。生活的细节完全消失掉了。再加上城管再把那些小贩小店全部赶走,菜市场、庙会全部消灭了。今天中国丧失了故乡的生活方式很像集中营。
故乡是精神和空间天人合一的一个世界,它是一种诗意的栖居。现在新的小区只是一些商品房,住在里面你想的是房子会不会增值,完全没有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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