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最后的聚会 >> 阅读
史铁生:最后的聚会
史家这一辈的男性名字中都有一个“铁”字。因为史铁生的第一位堂兄出生时,有位粗通阴阳的亲戚算得这一年五行缺铁。
堂兄弟们都健康平安,只有史铁生终究还是缺铁,“每日口服针注”。他有点庆幸父母在“铁”后选择了“生”字,也许不经意,却“像是我屡病不死的保佑”。
18岁时,史铁生从清华附中毕业,去陕北插队。这个家庭出身不红不黑的少年,看着大家都去,有些兴奋地以为这是一次壮大的旅游或探险。若干年后他说:“那是对个人选择的强制,……是一次信仰的灾难。”
干3个月农活后,他因腰腿疼痛回北京治疗。两个月没诊断出大毛病,也不疼了,于是又去陕北。队里照顾他,安排给他喂牛的活儿。
放牛不算重活,但因耗时而辛苦。有时候,史铁生帮村民漆画箱子,换人家去帮他放牛,还能换一顿杂面吃。渐渐有人拿他画的箱子去集市上出售,队干部认为这助长资本主义倾向,不让史铁生再画了。
1971年夏末,一次放牛遇到暴雨冰雹,史铁生再次病倒,高烧,腰腿一天比一天疼。同去插队的校友老李记得,此时的史铁生脾气火爆,远不像后来那样淡然,他跟医生大吼:你不治好我,我拿菜刀劈了你。三十多年后,老李再回插队的地方,那医生已经不记得史铁生的长相,却还记得这句狠话。
史铁生又一次回到北京,自己一步一步走进友谊医院。一年多后,离开医院时,下肢彻底瘫痪,只能由爸爸用轮椅推着回家。此时,他21岁。
他整天用目光在病房的天花板上写两个字:一个是“瘤”,大夫说是肿瘤就比较好办;一个是“死”,他想不是肿瘤就死了吧,也比坐轮椅好。有人劝他:要乐观些,你看生活多么美好。他心里说:玩儿去吧,病又没得在你身上,你有什么不乐观的?
史铁生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会突然砸碎面前的玻璃,或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墙壁。他在地坛的老墙下,双手合十,祈求神明。古园寂静,神明不为所动。
老李记得,从发病到截瘫,史铁生自杀过3次,因电灯短路而活了下来。
1974年,史铁生拿出当年画箱子的本事,在街道工厂找到一份临时工作——在木箱或鸭蛋上画仕女,有时候是山水,卖给外国人。没有公费医疗和劳保,他只是摇着轮椅拐进少为人知的小巷,和大爷大妈们一起挣些糊口钱,每月15元,一干就是7年。
纸笔碰撞开一条路
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体会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刚坐上轮椅时,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岂非把人的特点搞丢了?便觉天昏地暗。等到又生出褥疮,一连数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着,才看见端坐的日子其实多么晴朗。后来又患“尿毒症”,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怀恋起往日时光。终于醒悟: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病隙碎笔》
2011年1月2日,熙攘的雍和宫大街上,一个小小的院门淹在一排香火店中。紧挨院门的小店“福缘”门口,有人喊着:“姑娘,来算一卦,你一辈子都忘不了。”“小伙子,你别不信。”突然,他脱下生意人的面孔,凑过来,成了街坊的样子:“你是来找史铁生的吧。看,他原来就住这间房。”
这间临街的青砖小平房,以前屋门向院里,现在改成向外,租出去成了香火店,这天没有开门。
很多年前,轮椅上的史铁生就从这里摇出家门,摇过只容一人的大杂院窄道,摇去不远处的地坛。那时的地坛荒芜冷落,如同一片野地。史铁生说:“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史铁生的车轮压过地坛的每一米草地。他带着书,读一段,摇一段,有想法了马上停下,摇着走时可能又有更好的想法。他渐渐带上了本子和笔,到园子的角落偷偷地写文章。有人走过来,就把本子合上,笔叼嘴里,怕写不成反落尴尬。
1979年,在西北大学中文系办的刊物《希望》上,史铁生第一次发表小说《爱情的命运》,开始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一条路。此时,他也终于落实了病残知青的优待政策,有了公费医疗和民政部门给的每月60块生活费。
生活刚刚展露一点欢颜,要命的尿毒症又来了。体力不支让史铁生辞去街道工厂的临时工作,呆在家中写作。
“起落架(两条腿)和发动机(两个肾)一起失灵。”史铁生这样说。
朋友徐晓记得,史铁生刚得病时被人嘲笑,恨得想抱着炸药包冲过去,和他们同归于尽;几年后,再有人嘲笑,他有的不再是恨,而是怜悯。“提起他的境遇,人们往往会想到一个夹着纸烟,闷闷不乐、敏感而又古怪的形象。但是,这种形象不属于他。只要见过他笑的人,就绝不会认为我的话有丝毫的夸张——他笑起来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有时还透着几分孩子般的狡猾,像是对某个恶作剧彼此心照不宣似的——你绝不可能在他那个年龄的其他作家的脸上看到那么单纯而又灿烂的笑。 ”
1983年,史铁生的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获得该年度“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全国十几家媒体拥到他家,他愁得不知如何躲。最后在门上贴字条:“史铁生一听有人管他叫老师就睡觉;史铁生目前健康状况极糟,谈话时间一长就气短,一气短就发烧、失眠,一发烧、失眠就离死不远;史铁生还想多活几年,看看共产主义的好日子。”但人真的上门来,他又常常不好意思说“不”字了。
分享按钮分享到凤凰微博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百家讲坛》杂志网站无关。本网转载此文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
- 上一篇:托克维尔:骨子里贵族,脑袋中民主
- 下一篇:没有了!
相关内容
- 2009年十大文化人物:他们携历史远去
- 史学家刘起釪:生活困顿仍在做研究
- 野夫谈创作:当代汉语写作的最高成就…
- 究竟是什么压断了中国知识分子的脊梁?
- 维新与启蒙: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和历…
- 总是唱赞歌的人不配做知识分子
- 钱钟书是一个被神话的“大师”
- 钱老之问:大师不是培养出来的
- 流浪归家:学者远志明为何信神
本周排行榜
- 史铁生: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 人民日报:穷人缺乏改变命运的机制
- 喜欢搞怪:“竹林”其实是块遮羞布
- 鸦片战争中是谁让林则徐逃过一劫?
- 《东方》故事:毛主席在沈阳待三天
- 究竟是什么使人类如此“钟情”灾难
- 托克维尔:骨子里贵族,脑袋中民主
- 悲哀:当调笑“砖家”成为一种风尚
- 官员们别指望“不被骂”的微博特权
- 官员进军微博:“粉丝”也是政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