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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期】豪侠殉道:解倒悬之急的国民性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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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汉游侠之所以能纵情肆志而笑傲于江湖,就在于儒家和墨家等先秦显学对中国侠文化在人格上的匡正和厘清。
 
        司马迁的《史记·游侠列传》对前代游侠作了梳理,他认为:追寻侠的源流,可从韩非所称“儒侠”着手,孔子门下,所谓“有道仁人”,道德操守即与游侠相似。
 
        韩非,是战国晚期韩国王室公子,目睹韩国积贫积弱,多次上书韩王,特别写了《五蠹》一篇,指出有五种人是国家之害,他们或者误导社会风气,或者违法乱纪。其中,“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是当时社会上违法乱纪的典型,这也是中国历史上首次将“侠”作为一个专有名词记载。韩非对当时“侠”的两个特征做了强调:在行为方式上,是“其带剑者,聚徒属,立节操,以显其名而犯五官之禁”,以集团方式出现,以武力违法自守;在道德信条上,既“弃官宠交”,又“肆意陈欲”,以朋友义气为上,以痛快豪放为上。韩非说起侠来,颇有些含血愤天;而从他的记载来看,侠在当时的社会上,确实没有对处于危急存亡之秋的韩非的故国起到好的作用,因而他断言,“侠”确实不是好东西!
 
        因为侠不好,所以侠就需要进行道德上的匡正;因为侠太乱,所以侠就需要行为上的厘清。在《韩非子》的关键词里,可以看到,“儒侠”和“儒墨”在“显学”层面上常常界限不清。这就说明,在当时社会上,侠的记载虽然较晚,但却已经是一个严重的普遍存在的社会现实,而且颇有愈演愈烈之势!原因就在于侠和儒、墨这两大先秦“显学”有着理不清的千头万绪,侠在行为和道德上,都受到了儒、墨两大“显学”的深刻影响。
 
        从韩非使用“儒墨”和“儒侠”这两个词的词序来看,侠似乎更加接近于墨家。而实际上,带剑而聚集徒属的侠的特征,也是墨家的特征。因此,后世常常把墨家看作是侠。比如梁启超的《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就说墨家可分为兼爱、游侠、名理三派,分别偏重于道德、行为、学术,而汉初的大侠“朱家、郭解之流,实皆墨徒也”。
 
        韩非把儒、侠放到一起,又把儒、墨放在一起,不仅是儒与侠二者在行为本质上常有相似,墨与侠也颇有关系。儒家只是部分弟子有勇,因为孔子并不提倡以勇为先;而墨子则是全体弟子有勇,因为墨子本人就加以倡导。墨家有严密的组织机构,首领称为“巨子”,墨子本人亲任第一任巨子,既是精神领袖,也是军事领袖,并且总是身先士卒,不惜以身犯险。
 
        鲁班曾接受楚国邀请,为楚军制造云梯,准备进攻宋国。墨子主张“非攻”,但在当时强者为王的天下大势之下,只能以更高明的军事手段来达成和平。墨子只身来到楚国,以天下形势利弊劝说楚王,楚王说鲁班已经为他造好了云梯,楚国一定要攻宋。墨子于是找到鲁班,和他进行模拟攻防,九个回合下来,鲁班的进攻手段已经用完,而墨子的防御还绰绰有余。鲁班说:“我还有一件秘密武器,但是我不说。”墨子说:“我知道你的秘密武器,我也不说。”他们一起面见楚王,墨子说:“鲁班的意思,不过是杀了臣,宋国就守不住了。但是,臣的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经拿着我设计的守城武器,在城上以逸待劳迎接楚军。杀了臣也是没有用的。”于是楚王打消了进攻宋国的计划。
 
        以现代人的视角来看,墨家集团就是当时的维和部队,只不过他们都是按照自己的原则行动的“志愿者”,没有得到周天子以及任何体制内机构的授权。
 
        墨侠追求诸侯各国和平相处,主观愿望是反对侵略。但当时的历史潮流是,小国林立已经成了社会发展的障碍,历史呼唤统一,而统一却无法由和平来完成,战争成了唯一的选择。墨侠虽然极力帮助弱国防御,却因为力量太小,在当时动辄出兵数十万的大型战争中,丝毫不能阻止战争进程。墨侠自身力量的有限,使之渐渐退出历史舞台。而他们几乎不受任何强国欢迎的立场,使他们逐渐变成秘密团体,在民间传说中被赋予了种种怪异色彩,甚至近似于后来武侠小说中的“魔教”,到汉代便已经式微。
 
        儒家同样被韩非与侠相提并论,但侧重点却有所不同,不在于以武力式的勇气去行动,而在于以人格化的勇气去修养。由此,儒家就把“侠卒”这些体制外的勇气之士规范到“义勇”的道德框架之中,使“侠”成为一种人格标志。
 
        鲁哀公二年(公元前493年),孔子已经58周岁了。他从曹国来到宋国,和弟子一起在大树下练习周礼。宋国司马桓魋(tuí)不喜欢孔子,又不便直接杀了孔子,于是派人挑衅,将大树连根拔起,想要和孔子决斗。弟子们都说:“快点跑吧!”孔子这时斩钉截铁地说了那句后来流传千古的名言:“天生德于予,桓其如予何!”桓氏心里也没有底,就自动退走了。这里孔子的处理方式很值得玩味,孔子的不怕,是真是假?据史书记载,孔子的父亲叔梁纥力气很大,在鲁襄公十年(公元前563年)的一次战斗中,曾双手撑开城门,人们用《诗经》里的“有力如虎”来赞美他。孔子继承了他父亲的遗传基因,《史记》说孔子身高九尺六寸,有“长人”之称,按西周尺19.7厘米计算有一米九,按东周尺23.1厘米计算则有二米二。孔子酒量也很大,文献记载他从来没有醉过。至于力气,从《吕氏春秋·慎大览》开始,到《淮南子·道应训》、《颜氏家训·诫兵篇》以及《列子·说符篇》都记载说“孔子之劲能拓国门之关”。不过,他虽能徒手打开城门,“而不肯以力闻”,并不想显露功夫。因此,桓魋派人拔树挑战,他不肯应战,并非是打不过,而是因为他有自己的行为方式。大概桓魋也知道这一点,想挑衅而孔子让他找不到借口,他也就不好意思出动大军杀死孔子了。
 
        正是秉持着这一原则,面对桓魋拔树的挑衅,他才不以勇力相对抗,而是坚信自己的仁德是一种巨大的力量,并以无上的智慧去面对这一挑战,最终化解危机,找到机会退走。
 
        在孔子的学说里,仁、智、勇三者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有机系统。仁是终极目的,智是首选途径,勇是以强大实力作为后盾并作为在万不得已时的最后手段。经过儒家的教化改造,侠作为勇者但并不首先要表现勇。勇只是他们人格的标志,是他们的底气所在。侠追求的是在这种勇气的激励下,能够“有所必为,有所不为”。在具体的行为方式中,侠首先不是以武功解决问题的武士,而是以仁心智慧和人格勇气解决问题的义士,这进一步形成了对片面强调武力的否定。即孔子所说“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在儒家道德规范的影响下,侠者实现了从“武术家”到“活动家”的转变。到秦汉之际,人们都不再强调游侠的武功和勇力;相反,那些以武功而知名、以武力而行事的,并不被人们视为游侠,如荆轲等人,人们只把他们看作是“刺客”(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恐怖分子),这是与游侠有着重大差别的。
 
 
        虽然晚清时“侠”的概念已非墨侠—它已被儒家道德规范下的“侠”所取代,墨侠到汉代就渐渐消失了,但就侠这一点而言,谭嗣同与当时各家的理解是一致的,如他在《仁学·自序》中称:“吾自少至壮,遍遭纲伦之厄,涵泳其苦,殆非生人所能任(忍)受,濒死累矣,而卒不死。由是益轻其生命,以为块然躯壳,除利人之外,复何足惜!深念高望,私怀墨子摩顶放踵之志矣。”
 
        在清朝后期,兴起了一股墨学复兴思潮,而人们纷纷把墨子理解为“侠”,谭嗣同也认为:“墨有两派:一曰‘任侠’,吾所谓仁也,在汉有党锢,在宋有永嘉,略得其一体;一曰‘格致’,吾所谓学也,在秦有《吕览》,在汉有《淮南》,各识其偏端。”
 
        和历史上的墨侠有所不同的是,谭嗣同更主张像东汉党锢清流和南宋永嘉学派那样,以知识分子的正义人格去完成社会改良的重任。但事实上,面对以慈禧太后为首的顽固腐朽势力,谭嗣同的理想在次年就因戊戌变法的失败而被无情地摧毁了。这时,谭嗣同的任侠人格,再一次放射绚烂光华,使他勇于牺牲自己,以生命实践了墨侠的殉道精神。
 
        谭嗣同的任侠精神,在少年时就有所表现。谭嗣同11岁时随父亲到京师,住在浏阳会馆,向胡七学双刀。但胡七认为双刀不如单刀好,就向谭嗣同推荐了著名的“义侠”大刀王五,学习单刀和剑术。谭嗣同深受王五的侠义人格影响,在13岁那年除夕,他写过一副对联说:“惟将侠气留天地,别有狂名自古今。”18岁时,谭嗣同来到甘肃父亲的任所,作《望海潮》词自题小像:“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他父亲谭继洵历任甘肃巩秦阶道员[即巩昌府(府治今甘肃陇西)、秦州(州治今甘肃天水)、阶州(州治今甘肃武都)一府二州的长官]、甘肃按察使、甘肃布政使,谭嗣同少年盛气,和父亲麾下兵丁一起,远涉深山大漠,足迹至于边塞,颇过了一段清狂豪纵的游侠生活,对他后来的人生产生了重要影响。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谭嗣同在京师,大刀王五曾和他说到可以多多结交燕赵游侠。其后,在《吴铁樵传》中,谭嗣同更进一步述说了对“所谓燕赵之士,任侠重然诺者,益相物色而罗致之”。
 
        不仅改良派要结纳游侠,游侠也希望借改良派而实现抱负。据胡七回忆,当谭嗣同在浏阳会馆时,胡七等人组织了秘密团体“十八兄弟”,他们立志行侠仗义,打尽天下不平,每个人都有一套绝技,只是缺少一位带头大哥。于是,十八兄弟就让胡七和王五出面教谭嗣同武功,希望谭嗣同在学成武功后出来当带头大哥,而其余16人暗中追随。
 
        9月20日,慈禧太后发动政变,囚禁光绪皇帝。谭嗣同和王五密谋救出光绪,希望在23日晚上能够扭转乾坤,再建新政。由守卫瀛台的六名太监为内应,王五带十几位武林高手扑宫。这些武林高手,平时飞檐走壁,十分厉害,但面对皇宫禁苑,却一开始就遭受了重大挫折,在进入大前门、正阳门、宣武门时伤亡惨重,到半夜只剩下三五人,而最后只有王五一人进入内苑。王五等到戌时再次开始行动,不消半个时辰就翻过了南苑宫墙,到了南海边上。但在这个时候,他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把中南海地图弄丢了,只记得瀛台在南海中央,于是开始寻找一个四面环水的楼台。而就在此时,几名内应太监等得心焦,也沉不住气了,半夜起来,悄悄叫醒皇帝,放下吊桥,企图逃出瀛台,结果全部被值宿禁卫拿获。正在寻找瀛台的王五,听到人声喧哗,灯火齐明,知道大事已去,无奈之中抱恨逃出宫来。
 
        变法失败,谭嗣同不仅拒绝了梁启超和日本公使劝他前往日本的建议,也拒绝了王五等江湖游侠保护他去南方以图重整天下的厚意,决意以一死来唤醒天下。后来,大刀王五和胡七等人又准备在临刑之日劫法场,也未能成功。康有为后来作《六哀诗》中感叹:“奇计仗义侠,惜哉皆不成!”
 
        仅就谭嗣同而言,他倡导侠义人格,构成了变法以及勇于牺牲的精神支柱,虽然变法失败了,也证明民间游侠和自清初以来遍地皆是的“反清复明”帮会社团一样,无法撼动封建朝廷的统治基础。但也证明,侠义精神对于国民性的改良,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作用。
 
        因此,在谭嗣同之后,侠义精神继续向着主流靠近,而在革命党和改良派那里,则又有了具体行为实践和文化人格培养的区别。
                                                                      
                                                                                                       【来源:《百家讲坛》(蓝版)2009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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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韩云波 来源:《百家讲坛》(蓝) 发布时间:2009年07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