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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期】那一曲忧伤的《哀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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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一个可爱的人走到了我们面前,这个人的出现,让刀剑森森、血雨腥风的春秋战国,陡然多了几许大道在心的脉脉温情。
 
在中国,诗人兼当帝王的人很多,如曹操、李煜;帝王级票友诗人也很多,如杨广、弘历。但并不写诗,却将政体、军务处置完全独抒性灵化的王侯,只有一个,他就是春秋最后一个霸主、仲尼先生一而再赞叹“贤哉”的楚庄王。
 
子曰:左丘明耻之,我也耻之。
 
我说:孔夫子赞之,我也赞之。
 
《史记》载:“楚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钟鼓之间。好生一个荒淫糜废之相。他只淡淡地说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苏从接着又来入谏了,他说没听到我下的禁谏令吗?但旋即“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说(悦)”。
 
青年即位,君权旁落,稍不留意便会被罢废,庄王只能佯装废弛,在暗中炯炯着目光,伺机而动。有谁知道,近两千年后幼年亲政的康熙,用终日与韦小宝练布库玩摔跤,来欺瞒战功卓著、党羽遍布的鳌拜,不是从他这里受到的启发呢?
 
庄王的率性,充分表现在饮马黄河之后的问鼎中原。如果说狼子野心,哪个诸侯国没有呢?他的可爱就表现在不懂敛己讳饰,也绝不顾忌他人指点,公然向周天子大臣王孙满问周鼎的大小轻重,并慨然说“楚国折钩之喙,足以为九鼎”。
 
绝缨宴的故事尤值一说。庄王在一次大宴群臣时,让宠妾许姬亲自为大家斟酒。突然一阵风将灯吹灭了,黑暗中有人乘机扯了许姬的手,挣脱中许姬扯下那人帽上的缨带,回到庄王面前告状,让庄王点亮蜡烛,找出非礼之人。庄王听完,却传命先不要点燃蜡烛,接着说,寡人今日设宴,与诸位要尽欢而散。现请诸位都去掉帽缨,以更加尽兴饮酒。七年后,楚庄王伐郑,一名叫唐狡的战将拼力死战,大败敌军。战后论功行赏,唐狡说他就是当初非礼许姬之人,今日之举全为报庄王不究之恩。
 
楚军围宋,前来为宋国送信的晋国大夫解扬被楚所俘。楚庄王开出条件,只要在宋国城下告诉他们晋国没派援军,就释放你。解扬答应了,但当他面对城中的宋国人时,却大声喊,老乡们,不要怕,我们晋国的援军正在星夜赶来驰援。犯死而不失使命,楚庄王敬意陡生,终于因其忠义放走了他。
 
被楚兵围城的宋国粮尽,城中易子而食,折骨而炊。宋国的华元出城,告诉了楚王实情。庄王说声“君子哉”,遂罢兵而去。
 
伐陈,杀徵舒。群臣皆贺,申叔时不贺。听完了申先生牛与耕田的道理,庄王慨然丢下到手的陈国,复国陈后。
 
克郑,郑伯肉袒牵羊来说,“君用怀怒,以及敝邑,我之罪也”。众人都说将郑伯杀掉,庄王说:“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绝乎!”果断挥动令旗,引兵去三十里而舍。
 
心不措乎是非,行不违乎道,他心中自有着无限,所以不拘泥于一切迹象,翻手覆手之间,撒落的全是异于常人的大气象。司空图《二十四诗评》说,诗应当“由道返气,处得以狂,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漫,万象在旁”,这难道不也是在说楚庄王吗?
 
不管五霸,还是七雄,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胸有丘壑,气度超凡。而楚庄王屹立其间,最让人心仪。
 
 
一个难堪的事实是,秦楚旗鼓相当,为势均力敌的战国枭雄,可为何自庄王以降,楚面对秦时却常常疲于招架,乃至节节溃败?
 
为何一个气吞万里,剪灭群雄;一个疆土日削,兵钝军挫,最终走向灭亡?
 
表层的原因是秦国的连横政策,以及其六代帝王接力般矢志不渝地强根固本,而楚国除在庄王治下走上顶峰,后继者却一个赛一个萎靡不振了。
 
而深层的原因呢?外来人才被拒之门外,本国的人才相继远离。
 
其根源仍可以在地域人格上寻原因。率直而不讲策略,便是憨傻;固执而刚愎自用,必然愚蠢;轻信而失去分辨,肯定昏庸。当前辈的英姿一直被后人误解为世袭勋章时,自大与矜夸便滋生了,再加上原本就有的蛮横、鲁莽与偏执,这样的君王只能是浑蛋加莽汉。
 
同样受此地域人格影响的才能之士,则在怀才不遇或遭谗受谤时,大多呈现了血性、不屈与刚烈的一面。这样,在权力层与智能层便产生了一种长久对峙后的慢慢疏离—以君王为核心的庙堂日渐荒淫与昏聩,忠贞才干之士日益见弃而远走他乡。
 
那是个群星璀璨、人才大流通的时代,相继登台各领风骚的雄主,无一不受惠于国际化的智力支撑。
 
且看那支迤逦而来楚国的人才队伍:从魏国来的吴起想帮其变法;孔子曾欲在楚实现人生理想;廉颇终老于楚;田忌与孙膑曾因邹忌排挤,欲奔楚一展才华;甚至颠覆了楚国的仇人张仪,原本也想在楚为官施展抱负,后因在楚受辱才奔秦……很遗憾,他们统统被楚挡在门外,而取道他国。
 
再看楚国本土的世界级才能之士:被晋襄公起用的杞梓、皮革不说,单说伍子胥、范蠡、李斯,这是三个什么样的人?伍子胥乃伍举之孙、伍奢之子,昏聩不明的楚平王无端杀其父兄,乃至含冤出逃,最后统帅吴兵拔郢;范蠡入越,助勾践复兴,终于灭吴;李斯,在楚学成后入秦为官,他向秦献灭六国、成一统之策,为秦王政完成统一大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他们最后都花落他家,才为人用,甚至成了母国的最致命敌人。
 
除了用一句“大公无私”来揶揄,楚国,你还有什么资格去与他国争锋?   
 
岳麓书院门前有副著名的对联—“惟楚有材;于斯为盛。”这是嘉庆年间任岳麓书院山长的袁名曜与贡生张中阶联句而成的,至今楚地人仍为此而沾沾自喜,以为是人文渊薮的历史见证。
 
其实,这是一个误会。同志们显然长久没弄清字面下藏匿的原义。上联“惟楚有材”,典出《左传》,原句是“虽楚有材,晋实用之”;下联“于斯为盛”,典出《论语》,原句为“唐虞之际,于斯为盛”。
 
这里确实人才济济,但都被别人用走了;这里确实人文炳焕,但那是在唐虞之际。这样的解释未免太扫兴了,洞庭湖湘之地的饱学同道,乞谅。
 
 
永远不谅解的,是屈子。
 
生逢乱世,遭谗见逐,奋发于年少,颓弛在晚年,那是个人的遭际,诗人虽有怨,也是素月清辉的幽叹。而城破国灭、江山易帜、黍黎涂炭的现实,终于使他徘徊在大泽的脚步凌乱不堪。爱,已无所寄;恨,空惘虚渺。那就长嗟一声“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投下去。  
 
当清冷的江水浮起他的长发时,他一定听到了楚狂士接舆唱给孔子的歌谣:“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凤鸟啊,你的德行为什么衰退?过去的事情已经不能挽回,未来的事情还来得及,算了吧,就算了吧。
 
波心月圆。缓缓沉下的是诗人,冉冉升起的是诗魂。
 
我打开书橱,捧出埙,向远方的夜,再次吹响那首呜咽的《哀郢》。
 
                                                                 【来源:《百家讲坛》(蓝版)2009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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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韩 鹏 来源:《百家讲坛》(蓝版) 发布时间:2009年07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