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百家讲坛官方网站>> 学者关注>>正文内容
中国的发展不能自外于世界主流文明 >> 阅读

中国的发展不能自外于世界主流文明

作者:许纪霖 来源:《中国改革》杂志 发布时间:2011年02月28日 点击数: ( 字体: )

 
  与原教旨自由主义用“普世价值”代替“中国价值”相反,中国的历史主义者们有一种将“普世价值”与“中国价值”人为对立的预设。似乎普世价值就是西方价值,中国的“好”一定要与西方的“好”对着干。的确,西方现代性具有复杂的双重性,问题的关键在于吸取何种西方文明:是自由民主的普世价值呢,还是野蛮扩张的国家理性?令人惊异的是,中国的历史主义者似乎与子安宣邦、酒井直树这些日本左派学者不同,他们批评西方的炮火,不是瞄准以富强为导向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这方面反而令他们惊羡不已——而是靶指自由民主的启蒙价值。于是,对西方现代性的讨伐变成一个有选择的逆向扬弃:抛弃了制约人类狂妄自大的文明价值,而独独留下了最可怕的马基雅维利主义。
 
  中国的历史主义在乎的只是“我们”与“他者”的区别,以为只要是“中国的”,在价值上就一定是“好的”。这种封闭的“敌我论”并不能构成有效的价值正当性。因为,“我们的”价值,无论在逻辑上还是历史当中,都无法推理出必定等同于“好的”和“可欲的”价值。
 
  中国文明在历史上曾经是天下主义,到了今天这个全球化时代,如何转型为与普世文明相结合的世界主义,这是文明大国的目标所在。在这个目标之下,必须在全球对话之中有自己对普世文明的独特理解。这一理解不是文化性的,不能用“中国的特殊国情”“中国的主权不容别人来说三道四”这类惯常语自我辩护,不是以中国特殊的价值与利益为皈依,而是要用普遍的文明标准来说服世界,证明自己的合理性。
 
  文明与文化不同,文明关注的是“什么是好的”,文化关注的则是“什么是我们的”。 文化是为了将“我们”与“他者”区别开来,实现对“我们”的认同,解决自我的文化与历史的根源感,回答我是谁?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但文明要从超越的视野——或者是自然,或者是上帝,或者是普遍的历史——回答什么是好的?这个“好”没有“我们”与“他者”之分,是全人类普遍之好。“中国特殊论”貌似政治正确,却将文明降低到文化的层次,大大矮化了中国文明,实非中国之福音。
 
与“文明一元论”的“殊途同归”和“文化相对主义”的“分道扬镳”不同,“文化多元主义”的基本理念是“理一分殊”。它承认不同的文化之间虽然有质的不同,但彼此之间是可以相互理解的,并且在一些最重要的核心价值上,有可能获得共约性,比如自由、平等、博爱、公正、和谐等,只是对于这些价值之间何为优先,不同的民族与国家可以有自己不同的理解和选择。“文化多元主义”可以与普世文明并存,主张用文明的对话取代文明的对抗,在各种文明平等的对话与交流之中获得普世文明的价值共识。
 
  在欧洲思想史中,早期的历史主义有其特殊的理论贡献,它纠正了启蒙运动中普世理性忽视不同民族文化独特性的偏颇,为人类普世理想的实现奠定了多样性的民族文化之根。只是到费希特之后,历史主义开始保守化,逐渐与国家权力联手,变得歇斯底里。一种在历史上有影响的主义思潮,本身具有多歧性,就看与谁联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历史主义有多种内在的发展脉络,其在欧洲思想史中拥有与启蒙同样悠久的传统,在意大利、英国和法国都有表现。但为什么到了德国之后就发生了蜕变?德国历史主义的大家梅尼克在纳粹灭亡之后痛定思痛,发现19、20世纪的德国历史主义抛弃了德国早期启蒙运动中歌德、康德和赫尔德的人文主义传统,而与普鲁士保守的国家主义勾搭成奸,最后败坏了德国文化的好名声。
 
  德国的这段沉痛往事,足以为中国的历史主义者们敲响警钟:你可以秉持“中国价值”“中国模式”的历史主义立场,问题在于你的历史主义在多元的中国文明当中与谁结盟,与那种传统相结合?中国文明早已不是一个同质化的整体,它早已风化为各种有待激活的思想碎片,就看你的历史主义青睐何种传统,与哪一种历史传统发生化学反应了!
 
  文化相对主义认为,不同的文化价值没有可比较的通约性,因而也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任何“好”都是相对的、局部的,只有对个别民族的“好”,没有普遍的人类的“好”——再往前跨越一步,便是尼采式的虚无主义。
 
  而文化多元主义则可以与启蒙的普世价值兼容共存。以赛亚·伯林认为,不同的文化价值是平等的:同等真实,同等终极,同等客观,不存在价值的等级秩序。但对于人性来说,不管多么复杂善变,只要还可以称之为人,其中必然含有“类”的特征。不同文化之间也同样具有可通约的共同价值。虽然民族文化的差异很大,但核心部分是相互重叠的,这些核心价值和终极目标都是敞开的,是人类所共同追求的。我们有必要也有能力超越自身的文化、国家和阶级的特殊价值观,突破文化相对主义者企图限制我们的封闭盒子,进入“他者”的文化。只要我们充分发挥想象力,总是可以理解“他者”的心灵,理解他们的生活目标,从而实现人类文化的共同性与多样性。
 
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多元丰富的世界,文明一元论的“殊途同归”是不可行的;中国的发展不能自外于世界主流文明,中国特殊论的“分道扬镳”无疑是一条死路;唯有文化多元主义的“理一分殊”,才有可能让中国在不背离全球普世价值的前提下,探索中国自身的发展道路。
 
(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教授)

分享按钮分享到凤凰微博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百家讲坛》杂志网站无关。本网转载此文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

收藏打印文章查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