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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纪霖:“文革”时代公德私德均遭扭曲破坏

作者:许纪霖 萧三匝 来源:《南方周末》 发布时间:2011年02月23日 点击数: ( 字体: )

 

 
我是一个左翼的自由主义者。———许纪霖(华东师范大学教授)
 
切莫把某一种价值极端化
 
南方周末:你在思想上与王元化先生相似?
 
许纪霖:我是一个左翼的自由主义者。我对原教旨自由主义和新左派都有一些同情的了解,但都有批判。也许我是一个儒家吧,更喜欢中道,不太喜欢偏激。
 
原教旨自由主义和左派处于偏激的两个极端,前者过于迷恋市场,相信一些基本的教条,相信个人主义的社会能拯救中国;新左派又极端反对资本主义,极端反对市场和代议制民主,希望借助国家的力量实现平等。
 
这两种极端都会导致社会无穷动荡。必须在自由与平等、国家与社会、市场与统治之间找到某种平衡,实行中道,这个社会才会有张力、和谐。
 
南方周末:你讲过中国一直缺乏从洛克到哈耶克这一路古典自由主义传统?
 
许纪霖:自由主义有好多支,最忌讳的是认为自由主义有道统。原教旨自由主义就相信有这么一套道统,其他自由主义好像都被污染了,这比较可怕,它不是开放的,是封闭的。自由主义内部也充满了张力,它在当代世界是主流,凡是成为主流的东西都非常丰富。
 
我比较接近罗尔斯。他并不迷信市场,认为即使是一个纯粹的市场,同样有可能产生不公正,所以要借助国家的力量来矫正自发的市场所产生的弊端。他内在地结合了一些社会主义和共和主义理想,把自由和平等这两个价值用他的方式来融合,形成了他的正义观。
 
切莫把自由主义封闭起来,觉得自己信奉的是惟一的、最好的,其他都错。
 
这个时代是由媒体包装的,极端最具市场传播价值。极端的意见都是颠覆性的,但任何真理多走一步就是谬误,而我不是一个容易轻信的人,所以当某种极端声音出现后,我总会怀疑它是否超越了合理性。中道为什么好?就是不走极端,像密尔说的,真理是多元的,每个人都只是抱住了大象的一条腿而已,每一条腿都是真理,但是都是局部的真,整体的真理是在不同意见之间互动、交流、批判的结果。
 
中道并不是一个固定的东西,不是算术平均数,而是一个动态的、互动的产物。绝对的自由和绝对的平等都会产生人类的悲剧,绝对自由会成无政府主义,绝对的平等我们曾有教训。中道是有原则的。
 
对民国知识分子情有独钟
 
南方周末:你写傅斯年时提到,自由主义者“好做帝王师”?
 
许纪霖: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些自由主义者极具批判性,坚守民间立场,也有一些自由主义者愿意在体制内实践理想。比如,王世杰就是国民党体制里面的自由主义者,他做国民党的高官,还是有一些信念没变。自由主义者和权力有各种各样的关系。
 
南方周末:好人进入政府不是一件坏事,但好人政府这种理念可能不成立。
 
许纪霖:好政府主义是一种道德理想主义,相信政治要好的话,关键不在变革制度,而是要有好人进入政府。这套理念有问题。制度不变革,再多好人进政府也没用,也无所作为。第一步需要变革制度,而不是好人进政府。
 
南方周末:你做了这么多知识分子个案研究,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许纪霖:1980年代我认为中国知识分子缺乏独立人格,认为这是因为传统文化的缘故,这个问题我后来有反思,传统文化也能塑造独立人格,儒家讲的道德也能塑造独立人格,人格可以超越文化。
 
这30年我做知识分子研究,一以贯之的核心问题是“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我以此来反思不同时期的知识分子。
 
南方周末:你讲过如果说把20世纪知识分子划分为六代的话,你的兴趣还是集中在前三代,为什么?
 
许纪霖:有距离感比较容易对话,可以看得更清楚。做研究就像拍照片一样,不要以为给他一个特写就看清楚了,要理解他的意义一定要把镜头拉开,最好是用广角镜。我对民国知识分子情有独钟,这一代人有一些特殊的光彩让我喜欢,在情感上我能找到与他们共鸣的东西。
 
南方周末:谁堪称当代思想家?
 
许纪霖:这不是一个能回答的问题,再过50年看。
 
我们这代人缺乏反思和谦卑
 
南方周末:你对你们这代知识分子总体上如何评价?
 
许纪霖:“17年(1949年到1966年)一代”是受到布尔什维克教育长大的一代,是根深蒂固的理想主义者。王蒙是那代人的典范。所以,北岛说:“我什么都不信”,王蒙说:“我们这代人信”。
 
我们这代人也都是理想主义者,但和“17年一代”不一样,我们的信仰和1980年代启蒙思想有关。
 
我们这代人大多数是老三届,在“文革”当中是红卫兵,考入大学以后又是“新三级”(77、78、79三级)。在当下中国,这代人已成为中流砥柱,受到太多赞扬,也往往自我赞扬。
 
南方周末:如果说“17年一代”的理想有点盲从性,你们这代人是不是在反思的基础上在找新的理想?
 
许纪霖:对。除了个别极优秀的人,“17年一代”有相当多的盲从性。我们这一代相当理性,骨子里不是特别爱钱,也不太懂生活享受,喜欢思考大问题。
 
我经历过“文革”的生生死死,上山下乡,再考上大学。进入大学后,同学四分之三都算“老三届”,我算班里最小的几个人之一,所以我在这代人的边缘,这使我能够跳出来。
 
这代人也有另外一面,非常现实主义,非常权变,善于抓住机会,不会执着于一个僵化的、固定的观念。为什么绝大部分都非常成功?一方面是时代给了很好的机会,十年空缺,前无古人,另一方面就是善于把握从1980年代以来的各种机会,呈现出机会主义倾向。
 
南方周末:这种现实主义和机会主义好不好?
 
许纪霖:它和理想主义构成了互补,这就是这代人的复杂性。这代人确实有很多缺点,比如说一些人今天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反思都是对别人的,很少是对自己的。出了问题,第一反应不是说要忏悔,而是自我辩解。这大概是因为我们曾是红卫兵,总是觉得真理在握,使命感特强的缘故吧。
 
另外一个缺点是缺乏谦卑。时势造英雄,但我们往往强调英雄造时势,缺乏感恩时代、感恩命运的心态。启蒙运动最后之所以覆灭就是因为过于狂妄,认为人像上帝一样,理性全知全能。近代以后的人类悲剧一部分和这种狂妄有关。
 
狂妄与毛泽东时代及市场经济有关
 
南方周末: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代人的狂妄?
 
许纪霖:我觉得有两个因素:一是与毛泽东时代有关。“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这代人就是一路战斗上来的。红卫兵无法无天,只相信一个神———毛主席,这个偶像破灭后,相信的就只是自己,1980年代又是一个个人解放的时代,最后就极度地自信。
 
时代留下的印记,就是让我们觉得可以改造一切,有强烈的使命感,很少有敬畏之心,包括缺乏对道德的敬畏。总觉得有比抽象的道德更高的一些目标,比如国家富强、个人解放。这些东西属于宏大叙事,在这代人里非常根深蒂固。虽然我们对“文革”有很多反思,但是毛泽东时代所形成的那个红色的宏大叙事,那种真理性的宣称依然存在下来,无非内容改变了而已。
 
1949年以前那一代老知识分子,不仅学问好,有很多都是德高望重的。我们这代人开了风气,留下了启蒙的遗产,但很少有德高望重之辈。
 
毛泽东塑造了一个时代的人格,最重要的是革命理想,为了这个崇高的理想,毫不在乎用什么手段。1949年以后,由于各种运动,人与人之间没有私德。冯亦代做卧底,按照儒家的私德来说是不可原谅的,因为你出卖的是个不一般的朋友。但在那个时代,所有人都卷进去了。今天都是,且不说公德被扭曲了,私德也被破坏了。
 
最近还在纷纷扰扰的高尔泰和萧默之争也让人遗憾。《一叶一菩提》出版以后,我看了两遍,觉得很痛心。我现在没能力去判断谁是谁非,但我经历了“文革”,“文革”当中,为了神圣的名义,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政治派系,相互厮杀,都相信自己代表正义,对方是代表了邪恶。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南方周末:所以现在也不能苛责那些具体的人?
 
许纪霖:回过头来看,当然不想说相逢一笑泯恩仇。问题在于,如果大家都采取控诉姿态,历史的冤结解不开,更重要是能够超脱出来,以当下来反思历史。“文革”过去这么多年,还缺乏一种超越那个时代的反思,还纠缠在个人恩怨里面,还是很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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