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百家讲坛官方网站>> 红版专区>> 风流>>正文内容
李渔:天地一笠翁 >> 阅读

李渔:天地一笠翁

点击数: 【字体: 收藏打印文章查看评论

  
 
那个雨后的清晨,初醒的李渔闻到了一阵清香,起身来看,草莱间开出了几朵茉莉花来。他欣悦地摘下几朵,顺手往鬓间插去,不料竟插了个空。原来,清廷的薙发令已经行到李渔的头上。苦苦一笑,他将花儿揉碎,扔到了路边。
 
“便寻无复簪花处,一笑揉残委道旁。”几声苦笑,李渔便完成了改朝换代,前明生员从此成了大清顺民。被弃在道旁的,除了那几朵残破的茉莉,还有一项沉重的儒冠。头顶无冠,鬓间无发,倒也一身轻松,但轻松之余,忐忑的李渔也感到一阵深深的凉意。
 
他将为自己戴个什么帽子呢?
 
“不肖砚田糊口,原非发愤而著书;笔蕊生心,非托微言以讽世。”这是李渔自撰《曲部誓词》中的两句话,很清楚,李渔新的身份是“砚田糊口”的卖文商人。誓词中接下去的文字更像一个商业声明,“沥血鸣神,剖心告世”。
 
我李渔作文绝无攻击时政、讽刺世人之心,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若是“稍有一毫所指”,甘愿三代哑口!就算在阳间侥幸逃脱报应,到了阴司也照样受罚!
 
我著书绝不为名山事业,更不奢望流传千古,谁都不必徒劳心神地在我笔下找什么微言大义。我知道人们最需要什么,更知道卖什么最安全、最皆大欢喜。
 
笑声,我知道这个苦难的人世间最缺少的是笑声。说我粉饰太平也好、安抚创伤也罢,反正我的宗旨是“传奇原为消愁设,一夫不笑是我忧”。人人原本都是悲剧中人,都有很多不得不面对的烦心事,来看戏原本就是为了暂时逃避一下,我干吗不拖着他们离地三尺,痴痴醉醉、欢欢喜喜地飘摇三两个时辰呢?
 
跷着二郎腿仰躺在后台的竹椅上,眯眼低低地按着节拍,听着观众随着剧情的起承转合悲欣交集,李渔红光满面。
 
“(笠翁《十种曲》)意在通俗,故命意措词力求浅显。流布梨园者在此,贻笑大雅者亦在此。”这样的评价本就在李渔的预料之中,他点点头并不否认,但慢悠悠地吟了一句:“阳春白雪世所嗔,满场洗耳听巴人。”
 
对于一个商人,阳春白雪往往意味着生意萧条。作个揖,道声失陪,李渔又忙着起草“反盗版宣言”去了:“翻刻湖上笠翁之书者,六合以内,不知凡几—我耕彼食,情何以堪!誓当决一死战!”
 
 
李渔的作品之所以畅销,是因为他的每出戏、每篇小说中的主人公都能得个圆满的结局。
也许是刻意回避敏感的政治题材,也许出于个人偏爱,李渔作品的主角大都是才子,而且从舍不得让任何一位才子在他笔下受委屈,最终都能得享艳福,匹配佳人;不只喜结良缘,常常还能金榜题名,富贵双全。
 
都说李渔的作品构思奇巧,其实奇巧大半都在中间部分,至于两头,不外是才子佳人缘起、缘成。所有人都了然主角必然能梦想成真,但摆在眼前的却常常是山穷水尽的一局死棋,绞尽脑汁也找不出突破口—于是,卖点儿来了:且看你李渔如何解开自己设置的这个连环,怎么将那根红线穿过冰冷的铁板系在等候多时的那只脚上!
 
一路看来,两三下起落,四五个腾挪,喜庆的鞭炮便炸开了一条铺着红毯的大道。随着狂欢的唢呐奏起,众人才发觉早已经拍肿了大腿。
 
用风筝,用倒影,甚至用当时刚传入中国的望远镜,李渔总是能独辟蹊径,用前所未有的离奇方式完成一个个看上去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渔这种呕心沥血的巧思,除了商业因素外,还蕴含着他一个简单的标准:既然是才子,便不应该受到亏待,理当享受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何况天下万物的美好之处,也只有真才子才能发现,才能受用。这种心态在《闲情偶寄》中表露得很多:只要在一些凡人熟视无睹的事物上有了心得发明,或是独具慧眼找到一种崭新的行乐法子,李渔总忍不住要跳出来拍着胸脯自吹自擂一番,那种可爱的得意几百年后还令人莞尔。
 
然而,才子佳人写得越多,李渔心中就越不平衡。在纸上,他可以做一名有求必应的仁慈上帝,孜孜不倦地为虚构的才子谋划幸福,但现实中,他自己的上帝又在哪里呢?创造了这么多脍炙人口的才子的人,难道不是更大的才子吗?
 
有一次与朋友通信,李渔满腹牢骚地发泄了一通:“一艺即可成名,农圃负贩之流,皆能食力。古人以技能自显,见重于当世贤豪,遂至免于贫贱者,实繁有徒,未遑仆数。即今耳目之前,有以博弈、声歌、蹴踘、说书等技,邀游缙绅之门,而王公大臣无不接见恐后者。”意思是说,无论是谁,只要掌握一门手艺,下棋、说书也好,踢球、唱曲也罢,都能免于贫贱,成为王公大臣争相供养的座上宾。而我李渔识字知书,作品“不效美妇一颦,不拾名流一唾,当世耳目为我一新。使数十年来无一湖上笠翁,不知为世人减几许谈锋,增多少瞌睡?”如此谈笑功臣,却常常陷入“饥不得食,寒无可衣”的窘境,何其可悲?何其可悯?!
 
你们说我饥寒交迫是夸大其词,但要明白,才子的衣食原本就不只是为了温饱。我听歌看曲,纳小妾,吃螃蟹,是涵养才气的必需,更是才子应得的本分!我李渔多才多艺,境界岂是说书唱曲之流所能比拟万一,理当得到更好的供奉。李渔不止一次这样愤愤地想。
 
别的开销倒也罢了,李渔很清楚,要圆他生平最大的梦想,光靠笔头那点生息简直是杯水车薪,猴年马月也实现不了。
 
李渔曾自述道:“予生平有两绝技:一则辨审音乐,一则置造园亭。”置造园亭这个梦他已经做得太久了,以至于将一部小说集命名为《十二楼》,每篇都以楼为名,甚至在《十二楼》的末篇还写了一个美梦:一个决意进取的隐逸之士得到一帮疏财仗义的官绅阔佬的大力帮助,建了一座称心庄园。
 
但小说终究是小说,李渔知道,要建庄园,坐在家里等上一万年,天上也落不下一砖一瓦,那配得上自己才气的兜率天宫,只能由自己出手营造。
 
很自然,李渔的眼光投射到了烟雨迷蒙的江湖。随着一声叹息,一缕秋风从稿纸上的楼阁戏台间生起。
 
于是,天地间有了一座芥子园。


共4页 您在第3页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 跳转到页 本页共有4639个字符
作者:郑骁锋 来源:《百家讲坛》红版 发布时间:2010年01月06日
上一篇:没有了!下一篇: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