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彪出逃的飞机真是自己掉下来的吗？

1968年10月举行的八届十二中全会，给刘少奇戴上“叛徒”、“内奸”和“工贼”三顶帽子，刘的事情至此彻底解决，毛赢得“文革”第一大回合的胜利。刘少奇的事情搞定了，林彪的事情立即变得不稳定起来。翌年4月，九大召开。会间，表面观之，林彪作为接班人业已写进党章，毛林关系呈现一派莺歌燕舞的气象，实则毛林冲突已起，不复昔日蜜月旧观。毛劈波斩浪，击水三千里，好不容易按下了一个葫芦，蓦然回首，发现一个大瓢又从水中升起。在共同对付刘少奇的战斗中，林一天天坐大，不能说毛此前没有察觉，但搞掉刘少奇，正值“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之际，忽而见到坐大了的林彪，毕竟是要出冷汗的。毛出了冷汗，也就顺便萌生了杀机。

 

我可以不仁，你却不能不义。此是毛一生基本的为人作风。毛要对林不仁了，林呢？最好像刘一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林不是刘，他看得很透，还很狡猾，全然不具备刘特有的愚蠢的正派和忠诚。林的“画外音”是：你既不仁，别怪我不义。林要耍不义了，此“不义”耍至何种程度，今日看来，还是一个很大的谜。但林毕竟出逃了，在毛看来，已经是绝大的“不义”。

 

林彪对毛耍不义，毛大感意外，无论如何消受不起。所以，刚强如毛，必须生一场大病。从毛生大病的事实，即可推知林出逃的事实。一度有一种来自海外的说法，说毛在中南海埋伏下“刀斧手”，大摆“鸿门宴”，林满心欢喜赴宴，结果被火箭炮给解决了。此当然是海外奇谈。（参见于南《历史岂容歪曲——驳海外出版的〈林彪之死〉一书》，载《中共党史风云录》，人民出版社，1990）

 

林彪逃亡了，三叉戟毁了，人全都没了。此是众所周知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有太多的疑点，研究者也一直争论不休。疑点主要集中在这样两个问题：折戟沉沙、暴尸荒野是真，可林彪是否在其中？飞机毁了是真，可究竟是如何毁的？亦即迫降起火还是被导弹击中坠毁？

 

关于第一个问题，来自官方的通报，还有主流学者的意见，都认定九名死难者中确有林彪。公众也一般能赞同此说。到了上世纪90年代，随着苏联的解体，秘密信息的透露，情况变得异常明朗。澳大利亚记者彼得·汉纳姆自1993年5月始，前往温都尔汗和莫斯科寻访，以求解林彪死亡真相。蒙古知情者告诉他，苏联人将空难者的头盖骨打开，然后放进沸水里翻煮，以便将头发和肌肉去掉。汉纳姆最后来到莫斯科，找到了昔日参与林彪尸体解剖的病理学家维塔利·托米林。经克格勃同意，托米林拿出了克格勃档案和照片，向汉纳姆详尽讲述了真相。林彪1938年至1941年间在莫斯科治疗，留下了一帧脱帽照，也留下了详细的医疗档案。托米林他们在解剖中发现死者头部受过伤，此与林脑部受伤的事实恰好吻合，甚至脱帽照片也清楚地显示，林的右头颅有受伤的凹痕。还有牙齿，林的牙科记录也与实际解剖情形丝毫不差。另一个过硬的证据是林的肺。林患过肺结核病，此记载在他莫斯科的病历里。病理学家亲临现场，查看林已然烧焦的肺，果然检测到了林右侧肺部因钙化留下的骨状物质。（罗尼·坦皮斯特《林彪事件探秘》，载熊华源、安建设编《林彪反革命集团覆灭纪实》，中央文献出版社，1995）

 

1994年初，汉纳姆的调查纪事在美国刊出，引起国际关注。同年3月，美国《洛杉矶时报》发表罗尼·坦皮斯特文章，披露了汉纳姆的惊人发现。稍后的5月，俄罗斯《红星报》刊发对托米林的采访，透露的信息与美报的报道大同小异。

 

死难者中确有林彪，此已无疑义。疑点多多的是后一个问题。官方当时传达的消息，说是三叉戟自行坠毁。周恩来在广州给部队领导机关作报告，讲到他没有下令打掉林彪座机时说：林彪是党中央副主席、军队的副统帅，我仅是个政治局常委，在军队中又没有挂职，怎能命令部队打掉党章规定的接班人？如果命令部队把林彪打下来，怎么向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交待？ （于南《关于林彪事件若干历史问题的考察》，见《林彪反革命集团覆灭纪实》）当时的驻蒙古大使许文益既亲临现场，又与蒙方交涉，据他回忆，使馆在向国内写的飞机失事报告中是这样分析的：从周围无高大目标，迫降场地选择合理，着陆点到燃烧区有几十米距离，以及死者躯干烧伤不重，无高空摔折等情况看，飞机不像是空中着火爆炸，而是着地后爆炸起火。1972年5月，中央专案组邀请有关专家，对飞机坠毁原因作了系统研究，得出如下结论：飞机是有操纵地进行野外降落没有成功而破碎烧毁。许文益还分析说：飞机迫降野外的主要原因是燃料不够，难以继续飞行；飞机右翼根部有一个直径约40厘米的大洞，曾令人怀疑是防空导弹击中的，但机翼的顶面并未穿透，而且洞孔形状不规则，边缘外翻，表明是从内部爆炸冲击形成的；飞机坠毁前机上没有发生过搏斗，外电传林彪尸体有枪击的“蜂窝状窟窿”，纯属无稽之谈。（许文益《历史赋予我的一项特殊使命》，同上）

 

不少人仍然相信三叉戟并非自行坠毁，而是导弹打下来的。发射导弹者，不外是中方、苏方和蒙方。只是限于证据不足，人们难以下完全肯定的判断。近期出现了一份新材料，可为“导弹击落”说提供一个有力的佐证。古达舍夫·里萨特·萨拉甫京诺维奇是前苏联资深外交家、汉学家，上个世纪50年代初由苏联铁道部派遣来华，在长春铁路局任翻译，后又任职驻华使馆，在华工作长达12年。据说毛泽东还为他起了个中文名，叫作“顾大寿”。顾大寿新近出版了回忆录《我的中国生涯》（俄文版），在讲述自己故事的同时，也对某些历史事件和政治风波作了真实的描述，并披露了中苏两国高层领导人的一些鲜为人知的政治内幕和名人轶事。其中有一段，事关“9·13事件”。那是事件发生后不久，苏联驻华使馆派他和另外两名随员到温都尔汗察看现场。根据实地察看和日后耳闻，顾大寿在回忆录里明确作出如下结论：

 

林彪确在死难者之列。“为了准确地确定残骸是谁的，当时建议对某处与林彪相似的死者的牙齿进行鉴别。因为林彪当年曾在伏龙芝学院学习过，后来又到苏联来过，在军队的医院治疗。莫斯科发来电报，允许把估计是林彪的头颅以及部分有研究价值的飞机残片送去，其他的死者和飞机的残骸又重新埋起来。”“后来听说，林彪的头颅很快送到莫斯科，苏联有关机构做了牙齿鉴定，很快就得出了结果，证实这些牙齿是属于林彪的。”

 

飞机坠毁之前，机上曾发生过搏斗。“我们在飞机的舱壁上发现子弹的弹孔，这些弹孔的边缘全都是向外翻的，可以断定子弹是从飞机里面射击的。这说明机舱内曾经发生了搏斗，还使用了武器。”

 

飞机是蒙古人打下来的。“他们在飞越中国国境，在蒙古的温都尔汗地区被击落（были сбты）。”“蒙古人民共和国的空军在雷达里发现中国一架军用飞机侵入蒙古人民共和国的领空，错误地把它当作是侦察机。”（见阎明复《前苏联外交官目睹九一三事件现场》，《炎黄春秋》，2009年第10期）

 

其实，国内公开出版的孙一先回忆录《在大漠那边——林彪坠机真相》，早已显露蒙方打掉飞机的一些材料，只是不为人注意罢了。孙氏时任职驻蒙使馆，为外交官，曾与许文益大使一同亲临现场，也参与了和蒙方的多轮谈判。他的回忆录，尽管关于飞机坠毁真相的结论，与许文益所言基本一致，但是从其详尽的叙述里，可以捕捉到一些新的信息。书中说：“蒙方一再强调飞机坠毁是‘在没有外来影响下，而由于自身的不明原因’造成的，给我们的印象似乎是他们在躲闪什么，于是就更加重了对于飞机可能被击落的怀疑。”孙一先受命回国，向周恩来汇报后，又到京郊机场察看那架三叉戟的姊妹机。经过察看，孙氏立即恍然大悟，认为自己找到了证据，“并不排除飞机被导弹打了一下的可能性，尽管翼面没有打穿”。（孙一先《在大漠那边——林彪坠机真相》，页144，页165，中国青年出版社，2005）可是，在场的空军司令部参谋长粱璞不认同孙的观点。孙也颇不自信，改而信从“油箱爆炸而产生大洞”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