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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阶级:辉煌过后的中国工人们

作者:赵涵漠 来源:《中国青年报》 发布时间:2011年08月05日 点击数: ( 字体: )

 
 
2003年的沈阳铁西区工人村 (CFP供图)
 
那年,曾风光一时的长春拖拉机厂已经衰败。一位退休职工给市领导写了一封信,信中称,下岗职工能够就业解决生活问题的仅占其人数的20%,退养职工每月只能领到176元,退休职工虽有“保命钱”,却要兼顾下岗的儿女和上学的孙辈。甚至,“由于生活极为艰难,职工家庭纠纷增多,离婚率不断上升,严重的是自1998年以来因为生活困难而服毒、跳楼、卧轨、自缢、拒医而亡的不正常死亡事件时有发生”。
 
在这座人们曾经挤破头想要进来的工厂,一名当时44岁的工人与妻子每天的饭钱不到5元,“每顿两个馒头,吃点自己腌的咸菜”。
 
一位下岗的母亲将“家里所有的硬币和一毛一毛的”都收进塑料袋里,总共只有200多元。那就是这个家的全部家当,甚至还不够让读小学二年级的儿子参加补课班。而根据记录,那一年,全国猪肉平均零售价格为每公斤13.76元。
 
曾经的职工将一张公告贴到厂里:过去,“无论病有多大多重,你都用不着担心医疗费用问题”,可后来一切都变了,有了病就要动用生活费,工厂三年五载也不能给报销一次,“小病买几片药,大病就得硬挺着,听天由命!”
 
根据对辽、吉两地所进行的详细的田野调查,清华大学课题组最终于2010年出版了名为《制度实践与目标群体》的学术著作。书中引用官方统计数据称,1998年至2003年,国有企业累计下岗职工人数,高达2818万。
 
他们一度被视为最可怕的“社会炸弹”。可在吴晓波看来,这绝对不公平,工人们或许并不知道国家该对他们负什么责任,但国家却没有理由对此袖手旁观。
 
在研究改革史的过程中,吴晓波了解到,1998年前后,世界银行和国务院体改办课题组分别对社保欠账的数目进行过估算,“一个比较接近的数目是2万亿元”。吴敬琏、周小川、林毅夫等经济学家及出任过财政部长的刘仲藜等官员曾经提出,“这笔养老保险欠账问题不解决,新的养老保险体系就无法正常运作,建立社会安全网、保持社会稳定就会成为一句空话。”随后的几年中,他们也一再建言要解决国有企业老职工的社保欠账问题,建立公正完善的社会保障基金。
 
《钢的琴》还让吴晓波想起,新世纪初,国家体改办曾设计了一个计划,拟划拨近2万亿元国有资产存量“做实”老职工的社会保障个人账户。然而几经波折,这一计划最终宣告流产。反对者的理由是“把国有资产变成了职工的私人资产,明摆着是国有资产的流失”。吴敬琏后来在评论这一问题时,曾经用了8个字:“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制度实践与目标群体》一书收录的官方数据显示,2003年辽宁省城镇就业人员有1002.6万,其中240多万未参保的就业人员以下岗职工为主。这一年年末,全省私营、个体参保人数仅为33.4万。
 
作为知名的财经作家,吴晓波坦言,中国经济学界没有谁在持续关注这个群体。
 
就在去年,吴晓波在参加一个论坛时遇到了一位当年反对2万亿元划拨社保计划的著名智囊、经济学家。
 
吴晓波问他,已经过去了10年,“对当时的决定有什么反思吗?”
 
智囊一边吃饭,一边淡淡地回答,“不是都过去了嘛。”
 
“这一代人就这样被遗弃了。”说到这里,吴晓波的语气变重了,“我们今天正在享受的成果,是以消灭了一代40到60岁间的产业工人为代价的,他们彻底牺牲了自己的职业生命。一个正在进行改革的国家,人本是第一位的,改革最关键不是保护既得利益者的权益,而是保护弱势群体的权益。”
 
有些遗憾现在已经无法弥补,那就更不应该被忽略和忘记
 
张猛想做的,是以电影的方式重现那个年代,“讲一个亲情外壳下,失落的阶级的故事”。
 
在夏夜沈阳的酒桌上,一个48岁的企业家拍着张猛的肩膀说:“开始我没想到我能爱看这片子,可是结果,我看了两遍,太现实了。”
 
与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中年人一样,他曾经也是一名工人。然后,“咔嚓一下,下岗了”。就连《钢的琴》里那个像鼓号队一般的草台班子都能勾起他的回忆,那时,厂子里曾经的文艺骨干全出去“干小乐队”了,马路上走几步就能碰见一支。
 
“你问我那时的人什么感觉?”企业家突然放下酒杯,“突然感到没有组织了,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人们在这个酒桌上想起了十几年前的故事。同在一个厂子的一家成年人全都下岗,年幼的女儿吵着想吃块肉,健壮的父亲想不出一点办法,他磨蹭到猪肉档的前面,狠狠地拽下来一块肉,撒腿就跑。最终他被警察逮捕,入狱改造。
 
这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故事,那只是当时2818万下岗工人中极其普通的一个父亲。并没有人愿意来记录这些事情,评论者发现,有人在写更为遥远的知青史,却很少有人愿意向10年前回头,看看曾经的下岗工人。
 
在郭于华和她的同事看来,下岗工人们有着“紊乱的生命历程”。最准确但揪心的定位是:“刚生下来就挨饿,该上学就停课,该毕业就下乡,该工作就下岗。”
 
郭于华察觉到,当时社会上甚至存在着“把这茬人耗过去就算了”的心理。“这些人为整个社会承担了代价,有些遗憾现在已经无法弥补,那就更不应该被忽略和忘记。”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1998年,中央提出“三年搞活国有企业”。如今,吴晓波向中国青年报记者回忆起,从这一年开始直到2003年,在这场没有严格规范的产权制度改革中,富豪不断涌现。
 
可工人们却来不及去感受计划经济体制转轨带来的“新鲜感”。
 
1993年的广东,“下岗”第一次出现在工人们的字典里,这些工厂曾经的主人公们再不能与工厂“共存亡”了。在很多城市中,工人与工厂之间的联系像是被一把刀子切开,按照张猛的说法,人们找不到究竟是在哪一个历史节点,成批的工人被工厂弃之门外。但很快,2000余万名失业者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当时沈阳市中心的八一公园内,出现了一种最新的职业——“陪谈”。从事这个工作的大多是下岗女工,她们陪公园里的老人谈些“闲磕”,再陪着流点泪,并收取一点费用。
 
有人以烧锅炉和捡破烂为生,一个月只花几十元钱。有人在街上卖芸豆,可一天下来,只挣到了可怜的一角钱。一个49岁的下岗职工扛着一把钳子到马路上等活,有时,几天下去,“一分钱都没有”。
 
《钢的琴》中陈桂林想要买一架钢琴,无疑是最最奢侈的行为了,实际上,他只能吹着“三套车”和“步步高”参加红白喜事,换取微薄的收入。
 
在曾经气派的工人村里,一楼住户的窗户都敞开着,里面陈列着用以出售的食品和小百货,甚至零下二十几摄氏度的冬天也是如此。而二楼的住户就硬是从楼上甩下一根电话线来,支起公用电话。
 
2002年的调研中,吴晓波听当地人提起,妻子被迫去洗浴场做皮肉生意,傍晚时分,丈夫用破自行车驮她们至场外,妻子入内,十几个大老爷们儿就在外面吸闷烟,午夜下班,再用车默默驮回。当地人称之“忍者神龟”。
 
可他们并不是些天生的弱者。在郭于华看来,他们的弱,“与其说是由于自己的原因,倒不如说是由于社会的原因。这些人是在为整个社会承担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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