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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毛女:革命话语压倒启蒙话语的典范

作者:景凯旋 来源:《随笔》 发布时间:2011年02月23日 点击数: ( 字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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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五四提倡民主科学,造就了一次现代性的“脱魅”。新政治文化以马列主义为其合法性来源,又辅之以传统的民间话语,遂使中国政治文化又重新“入魅”。对“救星”的歌颂,催生了新的叙事《白毛女》
 
 
 
资料图:罗昌秀与当地姑娘一起上山劳动
 
 
>>从神话谱系学的角度看,白毛仙姑的传说与历史上的毛女故事一脉相承。诗人流沙河在《白毛女原型》一文中,曾考证了中国古代的毛女故事。最早的记载见于汉代刘向《列仙传》卷下《毛女》,记载华阴山中有一女,“形体生毛”,自称是秦始皇宫中的宫女,已有一百七十余岁。秦亡时该女流亡入山,道士教其食松叶,遂不再有饥寒之感,身轻如燕。这则仙话奠定了后世毛女故事的母题结构:秦女避难入山,服食生毛成仙。
 
>>1938年,陈独秀发表《五四运动过去了吗?》一文,谈到“破除迷信”是五四运动所提出的要求之一,并指出启蒙仍未结束。(《政治评论》,1938年5月15日。)但翌年毛泽东发表《五四运动》,则认为五四时期已经过去,工农已取代知识分子成为革命的主力军。知识分子不再是教育民众,而是受民众教育的对象。……革命话语压倒了启蒙话语。……五四新文化运动提倡民主与科学,造就了一次现代性的“脱魅”。新的政治文化以马列主义作为其合法性来源,同时又辅之以传统的民间话语,遂使得中国的政治文化又重新“入魅”。对“救星”的歌颂,催生了新的叙事。
 
>>尽管《白毛女》故事纯属虚构,但人们却一直相信这是真有其事。50年代初,电影《白毛女》放映后,许多人给报纸写信,询问喜儿和大春是否实有其人,当时的《文汇报》特别发表文章予以解释说:“这些人物并不是实际上存在的。”但作者同时又指出:“只要文学艺术家能够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的发展规律,在人物和故事上并不需要一一都是实有的。”生活的真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话语的真实,只要提高了阶级觉悟,你就会认识到,在“万恶的旧中国”,喜儿的悲剧比比皆是。所以,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罗昌秀的遭遇一经披露,就被作为真实的白毛女而广为宣传,当时的副总理陈毅还特地去看望她。直到2003年罗去世后,一家报纸依然说她的遭遇“证明了《白毛女》这一艺术作品的真实性”,而忽视了罗其实只是一个“白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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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2月,宜宾农妇罗昌秀去世,终年八十岁。在现代中国的语境下,罗的一生已经成为一个传奇:十六岁躲进川滇交界的深山老林,过了十七年野人生活,1956年下山时已经满头白发,所以当她去世时,媒体很是炒作了一阵子,说她是“白毛女”的原型。但是,歌剧《白毛女》创作于四十年代,罗昌秀的故事则是五十年代才发现的。这样的“时代错误”表明,大多数人把“白毛女”看作真有其事,新旧社会两重天已成为一个历史认知。按照法国学者福柯的说法,我们所生活的社会正在迈向真理。这个社会生产和流通以真理为功能的话语,以此来维持自身的运转。歌剧《白毛女》的创作便证明了这一点。
 
最早的白毛女故事的来源,权威的文学史教材是这样叙述的:
 
在新歌剧中思想艺术成就最高的是延安鲁迅艺术学院集体创作,贺敬之、丁毅执笔的《白毛女》。1945年,西北战地服务团从前方回到延安,带回了民间传说“白毛仙姑”的记录本,这个故事在四十年代初开始流传于河北省的阜平一带。内容叙述一个被地主迫害的农村少女只身逃入深山,在山洞中坚持生活多年,因缺少阳光与盐,全身毛发变白,黑夜取食庙中供果,被附近村民称为“白毛仙姑”。后来在八路军的搭救下,她得到了解放。(唐编《中国现代文学史简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P541)
 
实际上,这段话出自贺敬之于1946年写的《〈白毛女〉的创作与演出》一文,他在文中介绍说,由于冀西边区村民迷信,常去奶奶庙给“白毛仙姑”上供,当地干部很难开展工作,于是怀疑是敌人捣鬼,几个干部夜里拿着枪追到一处山洞里,发现“白毛仙姑”正躲在那里,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原来她是一个佃农女儿,抗战前父亲被租债逼死,她自己被地主糟蹋后逃进深山,在山洞里生活了几年,由于“不见阳光,不吃盐,全身发白”。最后,干部将她救下山,使她重新过上了人的生活。
 
贺敬之把这故事称之为“民间新传奇”。他说:“这个故事是老百姓的口头创作,是经过了不知多少人的口,不断地在修正、充实、加工,才成为这样一个完整的东西。”各种回忆文章对于该故事的产生虽众说不一,在这一点却都是一样,称其为民间口头创作,所述内容也大抵相同。但这个“民间新传奇”却不是原初的传说,而是“创作”,并且它也已具备了歌剧《白毛女》的基本情节,显然经过了文人的修正、充实和加工,因而显得过于完整。
 
许多回忆都提到《白毛女》的一个最初作者邵子南。1944年4月,西北战地服务团回到延安,在鲁艺举行的欢迎会上,周扬见到西战团的编剧邵子南,后者向他谈到正在搞一个戏曲剧本《白毛女》。对此,西战团领队周巍峙回忆说:“曾经在晋察冀边区深入生活的作家邵子南,向周扬详细谈到他在农村收集到广泛流传的有关白毛仙姑的传说故事。”(徐庆全《知情者眼中的周扬》,经济日报出版社,2003年版。)作家孙犁当时也正在延安,他回忆道:“敌后来了很多人,艺术活动多了。排练《白毛女》,似根据邵子南的故事。”(郭志刚等《孙犁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邵子南搜集的传说可能来自不同的来源,但周扬记住的原创者似乎只是李满天(林曼)。李满天也是鲁艺毕业的,1942年,李在晋察冀工作期间,听到这一传说,便把它写成小说《白毛女人》,1944年他调往山西应县,有一次,交通员去延安路过此地,他于是托交通员将小说捎给周扬,此后就没有了音讯。直到1952年,周扬在北京见到李满天,才告诉在座的人,歌剧《白毛女》便是根据李提供的故事情节改编的。后来在1962年的一次创作座谈会上,周扬又指着李对大家说:“他是白毛女故事的写作者,现在很多人不知道这个情况,你们要记住,不能忘了。”(徐庆全《知情者眼中的周扬》,经济日报出版社,2003年版。)多年以后,贺敬之也回忆道:“当时我、张庚都在延安鲁迅艺术学院戏音系学习,一天周扬同志向我讲起李满天寄给他的信中有一个白毛仙姑的故事,很动人。”(徐庆全《知情者眼中的周扬》,经济日报出版社,2003年版。)
 
根据李满天近年的回忆文章,贺敬之所述内容实际上就是其小说《白毛女人》的故事情节。(李满天《我是怎样写出小说〈白毛女人〉的》,《歌剧艺术研究》1995年3期。)至于原初的传说,李满天则说:“传说中的人物原型和具体发生的地点,谁也说不清楚。口头传说故事的最初创作者,也不为人所知。”“文革”期间,外地有人找李满天调查,说他们那里有个人的父亲就是《白毛女》中恶霸地主的原型,为此李还特地给来人打了个证明,解释说这故事是根据传说制作的,谁也不知道原型在哪里。(见平山县人民政府信息中心《平山出了个〈白毛女〉》。)
 
实际上,这个故事是文化人根据民间“白毛仙姑”的传说虚构的。近年黄仁柯所著《鲁艺人——红色艺术家们》,述及歌剧《白毛女》的创作经过,进一步披露道:“在此之前的1944年5月,《晋察冀日报》记者李满天在给周扬的信中,就已经谈到了这个故事。故事情节很简单,说在一个山洞里,住着一个浑身长满白毛的仙姑。仙姑法力无边,能惩恶扬善,扶正祛邪,主宰人间的一切祸福。至于这仙姑到底身居何方则说法不一,山西人说在河北,河北人说在山西,反正就在晋察冀的一个洞里。”(黄仁柯《鲁艺人─红色艺术家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1年版。)应当说,这才近于“白毛仙姑”传说的本来样子。
 
从神话谱系学的角度看,白毛仙姑的传说与历史上的毛女故事一脉相承。诗人流沙河在《白毛女原型》一文中,曾考证了中国古代的毛女故事。最早的记载见于汉代刘向《列仙传》卷下《毛女》,记载华阴山中有一女,“形体生毛”,自称是秦始皇宫中的宫女,已有一百七十余岁。秦亡时该女流亡入山,道士教其食松叶,遂不再有饥寒之感,身轻如燕。这则仙话奠定了后世毛女故事的母题结构:秦女避难入山,服食生毛成仙。东晋葛洪《抱朴子内篇·仙药》中,这一故事继续得到发展:
 
汉成帝时,猎者于终南山中,见一人,无衣服,身生黑毛。猎人见之,欲逐取之。而其人逾坑越谷,有如飞腾,不可逮及。于是乃密伺候其所在,合围得之,乃是妇人。问之,言:“我本是秦之宫人也。闻关东贼至,秦王出降,宫室烧燔,惊走入山,饥无所食,垂饿死。有一老翁,教我食松叶松实。当时苦涩,后稍便之,遂使不饥不渴,冬不寒,夏不热。”计此女定是秦王子婴宫人,至成帝之世,二百许岁。乃将归,以谷食之。初闻谷臭,呕吐累日,乃安。如是二年许,身毛乃脱落,转老而死。向使不为人所得,便成仙人矣。
 
在这个故事中,华山变成了终南山,“形体生毛”变成了“身生黑毛”。最后毛女回归人世反而身毛脱落,终未成仙,却是新增加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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