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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威福：张居正的权力软肋
恰好这一年，京师等地发生地震，紫禁城端门的兽吻装饰遭雷击。在旧时，这通常被视为是上天对帝国发出的警示，但万历皇帝似乎不当回事，不见他下诏反省，还违反旧典，在真定府（
今河北正定县
）征收竹木、柴薪税，与民争利；还将言官的批评扣留宫中，束之高阁。刘台便鼓励他的同乡好友、御史傅应祯上疏谏君，请皇上修君德，不要真的以为“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
大家都知道，这“三不足”是北宋王安石的变法宣言，傅应祯对皇帝这么说，张居正便认为他是在借“王安石变法”暗讽自己的新政“误国”，因此恼羞成怒，请旨严责，并追究背后有无同党。刘台心中惊疑，想先下手为强，同时也为受张居正打压的同僚们抱打不平，于是便有了万历四年初那份弹劾座师、剑指首辅、惊世骇俗的奏疏。
击中张居正的软肋
刘台敢捋虎须的《恳乞圣明节收辅臣权势疏》，大概可以与十年前海瑞那篇勇批龙鳞的《直言天下第一事疏》相媲美，都是传世名文，以至于清代学者修《明史·刘台传》时干脆将三分之二的篇幅都用来抄录这份奏疏。
刘台在奏疏上以连珠火力抨击张居正窃权自专、擅作威福，你张首辅不是一贯标榜“
吾守祖宗法
”吗？不是要综核巡按权力的名实吗？那么你现在享有的权力是不是合乎祖宗的法度？你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与内阁辅臣的名分相称？刘台一口气列举了好几条“祖宗朝”的成例来反驳张居正的专权、违制、僭礼。
祖宗朝，任用内阁辅臣、六部尚书，必由廷推，经部长会议讨论好人选，再向皇帝推荐。但是张居正却荐用私人，将声名狼藉的张瀚擢升为吏部尚书。现在朝廷每出一缺，张瀚都要请示张居正，所任命者，不是张居正的同乡旧识，就是张居正的亲信党羽。难道祖宗之法是这样的吗？
祖宗朝，诏令有差错，部臣可以批评是内阁拟旨的失误，但是现在，每有圣旨下达，如果是严厉的，张居正就说自己已尽力调剂，才不至于太严厉；如果是温和的，则说是自己极力争取的结果，作威作福，市恩廷臣，以至于大伙儿敬畏张居正甚于敬畏皇上，感激张居正甚于感激皇上。难道祖宗之法是这样的吗？
祖宗朝，一切政事，由台省奏陈，部院题覆，抚按奉行，从未听说阁臣可以指手画脚。但是张居正却搞出一个考成法来，要求各衙门汇报工作，必须另抄两份，一份送六科，一份送内阁，抚按工作延迟，由部臣纠察，六部如有包庇，由科臣纠察，六科如有包庇，则内阁纠察。部院分理国事，科臣监督政务，都是职责所系，内阁不过是皇上的侍从顾问，提提建议而已，问有什么权力挟制科臣，要他们拱手听命？难道祖宗之法是这样的吗？
御史、科臣都是独立检察官，但是御史不听张居正指挥，即被放逐到南京养老，只剩下科臣可以监督百官，张居正又用考成法控制科臣，现在谁还敢冒着丢官甚至杀头的危险直言政事过失？如此摧折言官，仇视正士，难道祖宗之法是这样的吗？
对张居正之擅权，朝臣莫不愤叹，只是顾忌张居正积威不敢对皇上明言。请皇上体察臣的良苦用心，限制张居正的权柄，千万不要让他误了国家。臣即使死了，也会因此不朽。
明代是一个非常尊重祖制的朝代，北宋王安石所谓“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的变法，已被目为祸国的渊薮，这也是张居正为什么对傅应祯的奏疏非常敏感的原因。张居正平日以“
吾守祖宗法
”自许，因为他深知“祖宗法”正是明代官员权力的合法性来源。权力需要贴上一张合法性的画皮，方能顾盼生辉；一旦缺乏合法性装饰，就变成了见不得光的“黑权力”，好比是盗窃或抢劫来的钱财，偷得越多、抢得越多，罪孽越重。现在刘台接连质问张居正：祖宗之法是这样的吗？用意很明确：揭掉你的合法性画皮！
坦率地说，合法性问题的确是张居正的权力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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