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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来不得半点假：领导也是可以批评的
在“伟大、光荣、正确”的毛择东时代，对他的政治主张有看法，那是极危险的。前国家主席刘少奇的遭遇就是明证。因为采取措施纠正了“大跃进”时期的一些极左政策，刘在紊革中被活活整死。要到紊革之后“拨乱反正”，少奇同志当年“包产到户”等纠偏措施，才被再次启用，成为改革开放政策的一部分。
但这不等于说毛择东生前不能批评。毛择东能写很漂亮的格律诗词，甚至日本人都很佩服。如果跟主席切磋诗艺，哪怕是报纸上公开批评，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1958年10月3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毛择东的七律《送瘟神》两首。这里“瘟神”指血吸虫病。该报6月30日报道，江西省余江县在全国第一个根除了血吸虫病。毛择东当天读了该报道，“浮想连翩，夜不能寐”，写了两首七律。第一首是这样的。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苈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这里的颔联“千村薜苈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描写血吸虫病猖獗时的农村惨状。立即有学者撰文登报，指出“薜苈”乃“薜荔”之误。古人或用“薜荔”（盘在墙上的藤）或用“葶苈”（田里的杂草），却没有什么“薜苈”。
注意，这些商榷文章发在《人民日报》和《光明日报》这样的全国性大报上。这不但是学术研究无禁区；就是公开发表，也没有领导人不可批评的纪律。
当然也有郭沫若等曲为辩解。他们说“薜苈”等于“薜荔”加“葶苈”，把墙上和田里的植物都包括了，“千村薜苈”就是房子加田地都长满野草。毛主席才华盖世，新造了这么个精妙的词。
倒是毛择东本人不吃这套马屁。他后来自己透露，“千村薜荔”之说来自前辈乡贤、唐代湖南诗人谭用之的《秋宿湘江遇雨》，内有“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之句。湖南深山里至今有此景象。湖南作家古华有篇得奖小说，讲山中守林人的故事，标题就叫《爬满青藤的木屋》。
《送瘟神》发表时，《人民日报》登了手迹。毛择东后来再书写，“千村薜苈”就纠正为“千村薜荔”了。这是“大跃进”时代写的诗，无人敢质疑诗中反映的政治路线，文字却是可以讨论的。而且党主席接受了批评意见。正如刘少奇在《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一书中引《论语》所言：“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大人物公开纠正，人们更为仰慕。毛择东在当时还是很有威信的。
历史唰唰翻过。半个世纪之后，改革开放已经三十年，对于文化和科学技术问题，媒体上的讨论，应该更没有顾忌了吧？
去年6月，中国地图出版社在新印刷的北京初二教材中，将华北地区章节修改为北方地区。这显然是因为前年鲍家文宗理在北京35中听地理，课后说陕西和甘肃划入华北地区欠妥，所以新版教材中，华北地区不再单独成章，而是扩大成北方地区。陕甘宁三省区一并归入北方地区。地图出版社既不接受也不纠正宗理的意见，采用了这么个模棱两可的“捣浆糊”办法。
其实这问题《辞海》（1999年版）讲得很明白。“华北”一词有两个定义，一是行政区划定义，相当于紊革前政治局华北派出分局（华北局）的管辖范围，包括河北、山西、内蒙和京津两市。陕西和甘肃则归西北局管。“华北”的另一定义是地理名词：“自然地区名。包括辽东、山东低山丘陵，华北平原及辽西下游平原，黄土高原和冀北山地等四个自然地理单元。”而黄土高原“包括山西省全部，陕西省北部，甘肃省中部、东部及宁夏回族自治区东南部和河南省西部”。“西北”作为地理名词，则“包括天山、阿尔泰山、昆仑山、阿尔金山、祁连山、塔里木盆地、准噶尔盆地、阿拉善高原、河西走廊等地理单元”。“华北”作为地理名词，因为其包括黄土高原，陕甘宁三省区确实各有一部分归入地理华北，虽然这三省区并不属于行政华北。
汉字相同且排列词序相同的名词，在不同的领域，可以有很不同的意义。与地理有关的，最简单为“时区”一词。在地理上，时区线只是一条经线。中国大陆在地理上跨越三个时区；而在行政上，全国只用北京时间。但我们不能说地理时区线划错了，那也太不跟国际接轨了。其实中学地图册里，在分省地图之前，有各种各样很多自然地理图：山脉图，水文图，人口分布图图等。这些图的划分，哪张是和行政区域完全一致的？地理意义上的“华北”包括哪些地区，最明显的是看中国植被图。“华北”就是两个区，西部和北部是温带草原区，东部和南部是温带阔叶林区。
毛择东同志曾说过：“科学的事情来不得半点虚假。”相信地理教材以后自会再改过来，苦的是这几年的中学生，以后地理要自己重新学过。
据《中国青年报》去年4月8日报道，该报社会调查中心曾发问卷：除专业课考试外，考研最应该考哪几科？回答里，排名第一的是中文，第二是逻辑（其实应该考几何，更直观），接下来的排序依次为数学、历史、政治和英语——无人觉得应该考地理。其实地理很重要，写诗就经常要用到地理知识。没有地理知识，哪来的“坐地日行八万里”？
某年，姜太公丛书集去美国后院墨西哥等国转悠。最后一站是古巴，太公“次韵党朝诗人李白早发白帝城书赠卡斯特罗同志”，诗曰：
朝辞华夏彩云间，万里南美十日还。
隔岸风声狂带雨，青松傲骨定如山。
诗甫发表，上海就决定插入中学课本。老农闻讯大喜，心想：这首诗插入中学地理教材，真是表明地理很重要的绝妙例子。古巴和墨西哥其实地处北美洲，并不属于“南美”（换成“拉美”就对了）。你看地理要紧不要紧，一个不小心，错到外国去了。让中学生这样联系革命实践学知识，一定很生动很有效。
结果消息传来，上海是准备插入语文教材。
幸好，下面有同志及时提出：“丛书集的如椽巨笔点石成金，将封建文人表达封建情绪的一首旧诗点化成了革命时代的最强音。诗中将南北美洲分界从巴拿马运河一举北推至美国－墨西哥边境，革命领袖的宏伟气魄，震惊了全世界。宝诗请入语文课本后，必然会把我国中学生的语文水准提升到一个崭新的高度。只是北美和南美的旧定义沿用已久，现在临近高考，为避免考生复习地理时概念混淆，是否考虑高考后再入教材？”有关方面从善如流，最高指诗入课本之议，就此搁置。
那一次，倒是没有要求各出版社将百科全书、辞海、专业期刊和教科书等的相关定义全部按最高指诗改过来；也没有下令海关严格把关，将进口书籍中违反南北美洲中国特色新定义之处全部撕掉。
姜丛书集的科学精神和谦虚态度，深深感动了老农。这等“科学的事情来不得半点虚假”的优良作风，应该世世代代传下去。
但是报上没有半点讨论。本人就“华北”定义的投稿，也被审稿毙掉。其实老农对鲍家文宗理的政治主张，举双手赞成，没有半点意见。政治之外，某些领导同志还是有点文化的，他们愿意谈谈诗或地理或诗中地理，咱们红旗下的蛋，也该凑和凑和。俺就不信那些比较有文化的领导同志，最爱听的会是充斥主旋律媒体的缺乏建设性的赞扬意见。
五十年前，前辈大师批评过毛择东的诗。他们逝去之后，难道剩下的只是一片沉寂？
【专栏说明】4月是美国全民诗歌月，本专栏将以吟诗泛酸为主。又，如果各位发现本期专栏有异样之处，不要问老农，要问系统，或干脆佩服这片任何怪事都会发生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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