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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私人记录:为何累死就养活不了自己

作者:金 雁 来源:《经济观察报》 发布时间:2011年08月29日 点击数: ( 字体: )

 
我们的粮食供应到6月底,这时川里的小麦可以收割了,节俭一点的人家能勉强接上茬。可我们山里小麦才刚泛黄,离开镰还差着天数,等我们扫完面柜吃完最后一餐稀糊糊就断顿了,大家倒也不慌张,心想生产队再不济,倒腾倒腾口袋也够我们几人渡过难关了。吃完这最后的晚餐,我们拿着口袋去向生产队借粮,生产队长知道来意后满面愁容地告诉我们,队里实在是一粒粮食也拿不出来了,五保户田大爷已断顿两天,都是由队里出面向其他人借的,我们这个19户人家的小山村,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家勉强能接上新粮,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缺粮,队里还曾经有人提议向我们知青借粮呢。看来,生产队是没指望了,地里的粮食没有个把星期又进不了嘴里,偶尔地揪几穗没熟透的麦穗也不能顶饭吃,我们既不能喝风屙屁,又不能把脖子扎起来,只能寄希望于大队了。生产队长给大队开了张条子,递给我们时还不忘补一句,“估计大队所属的几个生产队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知青有面子,实在不行就向公社借吧。”看到整生产队连一顿都匀不出来,我们这才傻眼慌神相互埋怨,平时为何不节约,我心虚地不敢吱声,为什么不早向上反映。有人出主意说,干脆到有同学的知青点上混几天,有人则主张回家等到麦收分粮食再返回,但觉得都不是上策,吵吵了半夜没有定论,最后决定还是先借粮要紧。
 
第二天,没吃早饭我们就拉着板车拿着口袋赶到大队,大队长与书记都不在,一直等到太阳老高才见到大队书记,果然不出生产队长所料,还真让队长给说着了,大队也没粮,大队所起的作用就是在我们生产队长的条子上加盖了一公章,让我们去公社借粮。这时大家已饥肠辘辘毫无精气神,还是书记催我们,“娃娃们快走,到镇上还有十五里山路,弄不好公家的人中午休息,你们就啥事也办不了了。”我们只好顶着大太阳匆匆赶路。还好,赶在中午下班以前来到公社,而公社也恰好分到了一批从国际市场上买的饲料粮,主管救济的公社水书记二话没说就批了我们120斤原粮玉米,指定到粮站提粮。到粮站正赶上人家吃午饭,我们几人又累又饿像晒蔫了的茄子有气无力地坐在粮站的屋檐下等着“公家人午休”。粮站食堂中午饭是臊子面,出进的职工端着碗阵阵饭香飘过来,馋得我们只有咽口水的份儿。一位上年纪的老职工端着碗蹲在我们身边,一边筷子挑得高高的哧溜哧溜地吸着机器压的细面条,一边不经意地冲着我问“娃娃们吃了吗?”看着他碗里绿的葱花、红白相间的肉丁、红彤彤的油泼辣子、油汪汪的臊子汁,我双手紧攥拳头忍住呱呱叫的肚子小声地说“吃了”。这时我突然感觉到“公家人”和我们“庄户人”之间的天壤之别。人家是风吹不着、日头晒不着,顿顿有面、月月天熟、月月分红(指生产队的年底发钱),我们风吹日晒、一年熟一次,按每个工值1角3分钱计,年终能分到十来块钱就不错了。
 
是我们“趴废”吗?
 
终于等到下午两点粮站的“公家人”上班,给我们称了120斤从加拿大进口的9分钱一斤的饲料玉米。我们讨了半碗水,一人抓了几粒外国喂马的干玉米扔进嘴里,慢慢用牙磨碎了咽下去。回程的路上,大家都没有力气说话了,几人默默地走了15里山路轮流把那一大口袋玉米拉回去。回到队上时,太阳已快落山,我们已一整天没吃没喝,心空得前胸贴后心,腿软得戳不起摊来,恨不能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再也不动了。但我们明白,如果不抓紧时间赶在点灯前把这原料玉米弄回我们住的山上磨成面,晚上仍然没吃的。
 
于是我们几人分头行动,男生去磨坊,女生运粮。要是平时这120斤粮食分倒在两个背篓里背上山是极容易的事,可这会儿腿肚子像棉花(20260,-195.00,-0.95%)一样,连人都挪不动、空背篓都拿不动,更别提背粮了。我们女生只好去队里牲口棚里借驴,因其他牲畜出工还没有回来,只剩下一匹新买来的白马因为口生没人敢用,无奈之下只好请饲养员牵出帮我们运粮。粮食口袋杵在地上差不多有一人高,我们既不敢牵新来不断尥蹶子的马,又抬不动粮食,14-15岁的小饲养员折腾的满头是汗也没把粮食放在马背上,气得他冲着我们撒气,“你们知青真是一滩‘趴废’(当地损人的土话),吃的给到嘴边都咽不下去,真是癞蛤蟆扶不上树,还怎么活人。也就是你们知青是人,公社书记才给你们批粮食,我们饿死了都没人管。”我们又好气又无奈地还击他,“不是趴废的帮我们把粮运回去”。后来还是叫来了队里的放羊娃帮忙,我们才七手八脚地把粮运回去。倒出来饲料玉米一看,里面净是沙粒小石头,还不能直接去磨,还需要晾晒簸干净,看样子当天无论如何指望不上吃了。就这样从昨天晚上一碗糊糊一直顶了24小时,仍然没有吃到东西,我想到可以把玉米粒炒炒吃,或者去到队上其他人家拿玉米换一顿的吃喝,但看见别人没吱声,心里发软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好喝凉水嚼马料玉米粒当作晚餐,心想我们连外国的牲口都不如。
 
有个女生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哭了起来,不由得我鼻子也酸酸的,但是我没有哭,只是在想小饲养员的第一句话,“给到嘴边都咽不下去,还怎么活人。”我原来以为自己已经历练得相当坚强了,现在看来不管是心理还是体力都没有融入当地社会,又在想他的第二句话,“我们饿死了都没有人管”,我在心里犯嘀咕:为什么大家累死累活就养活不了自己呢,整个大队没有几户是一年管足一年的,并不完全是地里收成太少,那么就是“公家”收得太多?公家收公粮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而社会主义是为了让人民生活得更好,可是在老乡嘴里“忆苦思甜”,说的都是张仲良(大跃进时代的甘肃省委书记,当时甘肃“放卫星”刮“五风”上“引洮工程”导致饿殍盈野,妇女“走陕西”与人同居活命,老百姓对张十分痛恨)的“引洮工程”害死了多少人,我们村里姑娘媳妇有多少人走了“陕西”。这是我们要的社会主义吗?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久前传达的“林彪反党集团材料”里那份《571工程纪要》中的一些话:“农民生活缺吃少穿;知识分子上山下乡,等于变相劳改……”,我陷入了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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