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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中国古代地方政治的贪腐与黑暗

作者:王曾瑜 来源:《史学集刊》 发布时间:2011年02月28日 点击数: ( 字体: )

 
 
  生员成为科举和学校制度下形成的,地主阶级的特殊阶层,在地方上有相当权势,以至能与地方官视为平交。但生员中的大多数却是通过歪门邪道,而混取了生员的资格。其《生员论中》又说:
 
  “废天下之生员,而官府之政清;废天下之生员,而百姓之困苏;废天下之生员,而门户之习除;废天下之生员,而用世之材出。今天下之出入公门,以挠官府之政者,生员也。倚势以武断于乡里者,生员也。与胥史为缘,甚有身自为胥史者,生员也。官府一拂其意,则群起而哄者,生员也。把持官府之阴事,而与之为市者,生员也。前者噪,後者和,前者奔,後者随,上之人欲治之,而不可治也,欲锄之,而不可锄也……今之大县至有生员千人以上者,比比也。且如一县之地有十万顷,而生员之地五万,则民以五万而当十万之差矣。一县之地有十万顷,而生员之地九万,则民以一万而当十万之差矣。”【109】
 
  按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生员至少大多数就是当地的地主。明清的缙绅或有权,或有势,或有权有势,虽不能与黑社会势力完全划等号,但其中的相当部份肯定是黑社会势力的主要组成部份。他们“出入公门,以挠官府之政”,“与之为市”,其实就是勾结地方官员,同恶相济,成为朝廷和有识之士“欲治之,而不可治也,欲锄之,而不可锄也”的恶势力。当然,也并非缙绅之外就没有“武断乡曲”的豪强。例如明朝的朱姓宗藩、清朝的八旗子弟中无疑也有黑社会势力。
 
  尽管历朝都不允许出现可与中央对抗的地方豪强势力,但地方官与豪强势力的关系,就呈现复杂的情况,更多的其实还是互相勾结,残害百姓。前引西汉的剌史监察的第六条,正说明郡守等二千石官“阿附豪强,通行货赂”,互相勾结的严重性。宋太宗时的记载说:“官吏有善政,部内豪民必相率建祠宇,刻碑颂,以是为名,因而掊敛,小民患之。”【110】其实倒未必有所谓“善政”,而是与“部内豪民”互相勾结,“掊敛”“小民”。元代郑元祐写诗反映民间疾苦说:“田间困悴非一日,锥刀割剥动千层。孱民不殊罝里兔,猾吏却如霜后鹰。豪强结托相表里,机变聚集夸才能。茧丝何曾宿杼轴,粟穗况欲栖沟塍。”【111】就涉及“猾吏”与“豪强结托相表里”。清代史料说:“地方有司则平日奉缙绅如父母,事缙绅若天帝,方依之以保官爵,求荐剡者也,安敢料虎鬚哉!故宁得罪于百姓,不敢得罪于缙绅。”【112】
 
肆、地方官府与平民百姓(主要是农民)
 
  古代地方官府与与平民百姓的基本关系,就是官府为刀俎,百姓为鱼肉。东汉顺帝时,左雄说:“俗浸雕敝,巧伪滋萌,下饰其诈,上肆其残。典城百里,转动无常,各怀一切,莫虑长久。谓杀害不辜为威风,聚敛整辨为贤能,以理已安民为劣弱,以奉法循理为不化。髡钳之戮,生于睚眦;覆尸之祸,成于喜怒。视民如寇雠,税之如豺虎。”【113】司马光写史,感慨于东汉的暴政,说:“孝灵之时,刺史、二千石贪如豺虎,暴殄烝民。”【114】
 
  地方官府加于平民百姓,主要是农民的两项基本的“德政”,就是横征暴敛和司法腐败。此外,国家既然掌管公共权力,承担荒政,即地方发生灾荒时的救济,也应是地方官府与平民百姓的重要关系之一。
 
(一)横征暴敛:唐朝白居易《重赋》诗说:“国家定两税,本意在爱人。厥初防其淫,明敇内外臣:税外加一物,皆以枉法论。奈何岁月久,贪吏得因循。浚我以求宠,敛索无冬春。”【115】中国古代的法外横敛,违法暴敛,特别在中唐以後,史不绝书。
 
  宋徽宗初记载:“诸路监司靡恤百姓,或增价折税,或併输籴买,聚敛掊克,自以为能。州县观望,又有甚焉。”【116】南宋初,各地经常摊派科配,李纲描述了荆湖南路的科配:
 
  “转运司约度抛科,更不会计合用之数,行下逐州,逐州虚抛大数,抑令诸县承认。诸县亦不照用行下之数,却于田亩上创自桩起钱粮之数。谓如衡州诸县逐次科敷,本州行下逐县,令科钱三万贯,米五千硕。安仁县却令每亩出钱二百五十文,米五升,一县之田约计三十万亩,则科敷之数,钱计合出七万五千贯,米计合出一万五千硕。衡阳县令每亩出钱五百文,米一斟,一县之田约三十万亩,则科敷之数,钱计合出一十五万贯,米计合出三万硕。通衡州五县计之,一次科敷所出钱米不可称计。其间形势官户、人吏率皆不纳,承行人吏又于合纳人户公然取受,更不催纳。其催纳者尽贫下户,因缘抑勒,情弊百端,民不聊生。其逐年合纳夏秋、正税,却更不行催理。盖缘受纳正税,交收皆有文历,难以作弊。其科敷之数,以军期急迫为辞,类皆不置赤历,亦无收支文字可以稽考。又一路州县官吏多系权摄,与人吏通同作弊,侵渔搔扰,莫甚于此。”【117】
 
  他叙述了在南宋初国难当头的情势下,地方官如何利用科配的特殊税目,与吏胥相勾结,贪污和刻剥百姓,大发国难财。无独有偶,明季加派的所谓三饷,即辽饷、剿饷和练饷,“其在有司,催征者名色纷岐,款项参错,奸胥因之,游移影溷,舞弄千端,官非甚察,即堕云雾,民即甚黠,亦投鬼蜮,所以奸贪得志,会计不清”。【118】清人称“前明厉政,莫如加派辽饷,以致民穷盗起。而复加剿饷,再为各边抽练,又加练饷。惟此三饷,数倍正供。更有召买粮料,始犹官给,以银继则按粮摊派,官吏短价克扣,书役勒索追比,名为当官平市,实则计亩加征,民无控告”。【119】三饷的负担固然极重,而各地方政府的官吏们又从中渔利,大发国难财,致使百姓的负更大为加码,民不聊生,其实是加速了明朝的灭亡。
 
  (二)司法腐败:《後汉书》卷49《王符传》引其《潜夫论·爱日篇》说:“乡亭部吏,亦有任决断者,而类多枉曲,盖有故焉。夫理直则恃正而不桡,事曲则谄意以行赇。不桡故无恩于吏,行赇故见私于法。”东晋时,“所在多上春竟囚,不以其辜。建康狱吏,枉暴既甚。此又僭逾不从寃滥之罚”。【120】大文豪欧阳修贬官夷陵,“虽小县,然诤讼甚多,而田契不明,僻远之地,县吏朴鲠,官书无簿籍,吏曹不识文字”。无疑是宋代的落后地区,当他“取架阁陈年公案,反复观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以无为有,以枉为直,违法徇情,灭亲害义,无所不有”。其结论是“且以夷陵荒远偏小,尚如此,天下固可知矣”。【121】宋徽宗政和诏承认:“狱吏不恤囚,至多廋死,州县公人受文引追逮,多带不逞,用铁环、杵索殴缚,乞取钱物。”【122】元朝末期,王祎的《绍兴谳狱记》详细记述了当地的司法腐败,以及清官贡师泰的断狱,今全录于下,可知地方司法冤滥之一斑:
 
  “山阴白洋港有大船飘近岸,盐夫史甲二十人取卤海滨,见其无主,因取其篙橹,而船中有二死人。有徐乙者闻而往视之,怪其无他物而有死人,称为史等所劫。史佣作富民高丙家,事遂连高。史等既诬服,高亦被逮,不置。公密求博询,则里中沈丁载物抵杭回,渔者张网海中,因盗其网中鱼,为渔者所杀。史等未尝杀人以夺物,高亦弗知情,其冤皆白。
 
  游徼徐裕以巡盐为名,横行村落。一日遇诸暨商,夺其所赍钱,扑杀之,投其尸于水,走告县曰:‘我获私盐,犯人畏罪,赴水死矣。’官验视,以有伤疑之。会赦,遂以疑狱释。公追鞫覆案具,得裕所以杀人状,复俾待报。
 
  民有阮福者溺水死,指以与谢甲盐船遇,因致其溺。公考问左验,致其溺者乃赵乙也。坐赵而释谢。
 
  徐德元告其弟侄以殴伤,狱既成,公知其诬。继而里民累数十状,发德元所为不法事。公簿责德元恃强横,武断乡曲,持官府短长,及是又以非罪排挤其骨肉,释其弟侄,而坐德元。
 
  徐长二诉其弟为郭甲、郭乙所杀。真杀之者实乙,而豪民郑丙与甲为仇家,故嗾徐使连甲。公既释甲,即以其罪罪郑。
 
  杭民黄生有田在县境,而近僧寺,岁来收租,与寺僧交。僧召黄及其傔二人饮酒,酣。其一人谑侮僧,其一人责之,不服,则击以他物,误中其脑以死。僧惧,移其尸寺外,执黄以诉,谓其故杀人,相胁欲要货贿。公揣知其由,出黄于狱。
 
  县长官鞫系董连二十三人持军器,谋泛海为盗。公廉问得实,所谓军器,大半皆农具,且他无为盗显迹,乃当连等五人私持军器之罪,馀置不问。
 
  杨茂获海贼三十人,不分首从,将悉处以死。公以省录,其为首者止八人,馀皆诖误,并释免之。
 
  诸暨民葛壹素亡赖,客有过其里买栗者,贪其财,绐之曰:‘某山栗多,得利可倍,我俱尔往。’客从之,至山深无人处,以斧斫死之。既而其子来,迹父所在,复绐之曰:‘而父在某山中。’与俱往,又杀之。久之,其妻诉于州,不受,则诉于公,公命吏诣葛所居里推究之,尽得其故。执葛系死于狱,仍磔其尸。
 
  黄声远伪造钞,既自首,与之同造者黄甲也。甲坐系十馀岁,于法,有罪而自首者免其罪,与自首者同罪而有亲者比自首。公审甲与声远乃有服从兄弟,即释之。
 
  何成诉其子因黄保至其家征租,惊惧致死。具狱上,公按之,则其子死以病,而黄与何有隙,以故诬黄,抵何以罪。
 
  馀姚孙国宾以求盗,获姚甲造伪钞,受赇而释之。执高乙、鲁丙赴有司,诬其同造伪。高尝与姚行用,实非自造,孙既舍姚,因以加诸高,而鲁与高不相识,孙以事衔之,辄并连鲁。公疑高等覆造不合,以孙鞫之,辞屈情见,即释鲁,而当高以本罪,姚遂处死,孙亦就法。
 
  会稽袁宝与所亲二人泛海,遇剧盗李麻千在海上,惧而从之。至潮阳,麻千率众请自新,官给袁等信券,使归。既归而拘之,仍以盗论。公以谓袁等在潮阳既以自新,复加之罪,则失信于民,贷使复业。
 
  陈兴恃富豪,构结巡司,以被盗为缘,诬平民王氏,执其妻,烧钱灼残其体,公痛惩之。
 
  萧山吴宣差父子怙势为暴,乡民被其害甚。张文有坟山,强据之。文诉于官,反枉文以诬告。公直其事,吴父子皆伏辜。
 
  嵊县张氏妇诉邻人张甲以刃伤之。盖张氏始通于张甲,既又与富民裘乙通,以是致争,互持刃相伤也。悉置于律。
 
  上虞县胥征湖田之逋租,愚民聚众,殴死之,根连株逮,系绁百馀人。公穷竟之。得首罪者一人以死论。为从者十人以减死,论纵九十馀人。
 
  郡地濒海,惟盐最为民病。有余大郎者,私鬻盗鬻,招集亡命之徒,动以千百,所至强人受买,莫敢谁何。或发其罪,公命督捕之,绳以法,徙置他郡。先是,凡以私鬻盗鬻而丽于法者多连及无辜,所司为之传致,并缘为奸利。公下令,事觉,止坐犯人,不得转相连逮。
 
  平反者前後亡虑百馀事。”【123】
 
  从贡师泰的判案不难看出,地方上的司法腐败,大都是与地方官吏的贪谬,豪强的作恶有密切关连。贡师泰作为清官,竟在数年内纠正错案百馀件。然而像他那样的清官毕竟寥若晨星,故古代大多数冤狱的受害者就只能冤沉海底。众所周知,元代的大戏剧家关汉卿正是有感于冤狱之酷之滥,而创作了《感天动地窦娥冤》的名剧。他饱含血泪地控诉道:“不告官司只告天,心中怨气口难言。防他老母遭刑宪,情愿无辞认罪愆。三尺琼花骸骨掩,一腔鲜血练旗悬。岂独霜飞邹衍屈,今朝方表窦娥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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