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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后看东欧转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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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事人20 年后看东欧
 
第一要谈一下当事人,也就是剧变推手,他们是怎么看东欧的。去年11月在伦敦经济学院举行了一次苏东剧变20周年的讨论会,剧变中的主要人物都到场了,前捷克总统哈维尔、前斯洛伐克总理杨•卡诺古斯基、前波兰总理别莱斯基、前匈牙利外长耶森斯基等人参加了名为“铁幕崩溃20年后,我们的梦想真的成真了吗?”的会议。从他们的发言可以看出,他们有很强的失落感,觉得社会不需要他们,而且现在有一个非常大的转变:网络媒体,对人们的通讯方式和交往方式有一个非常大的改变。这些人有一种失落感。
 
他们自己回头看这20年,他们有什么样的看法?
 
哈维尔说,1989年的想法基本实现了,没有背叛和放弃。不过从形式民主迈向真正的民主,这个路还非常遥远。如自由选举、多元化体系、行政向议会负责、以及自由的表达,这些方面都已经实现了。但是从政治文化上来说,他们认为整个社会的建构还不够,哈维尔觉得他在1989年之后做了很多的错事,就是太相信经济学家。这个跟哈维尔本身有关,因为他是一个剧作家,又是一个道德主义者,捷克是比较崇尚哲学的国家。他说他一直认为经济改革很复杂,但是经济学家把它弄得更复杂了。他过分相信经济学家,认为他们是专家,虽然与他们的意见不合却还是支持他们,有些常识性的东西,回到常识真的不复杂。他说,其实我在任的时候,没有做到一个彻底的道德主义者。
 
1989东欧剧变有几个特征,第一特征就是突发性,几乎无人预料得到;第二是非暴力,即“天鹅绒革命”,他们认为这是1989最大的一个贡献。如果1789法国革命的图腾是断头台的话,那么1989年剧变的标志是圆桌。他的行动主体不是阶级联盟,而是广泛的社会大联合,运动的高潮不是恐怖暴力,而是妥协谈判,抗议运动所追求的目标不是全新的乌托邦,而是世界其他地方已经存在的政治法律制度和社会经济安排”。所有人不可能用暴力来实现目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原来是因为匈牙利事件和1968年事件之后,苏联怕各个国家都能够调动军队,尤其是调动野战部队,规定任何国家调动部队必须要有两道手令,一个就是华约总司令的,一个就是所在国。这两道手续齐全,才能够大规模地调动武装部队。在苏共二十八大以后,戈尔巴乔夫就已经放弃了这一点,到1989年时很多国家也的确有过这种镇压的想法,但是调动不了,为什么?像罗马尼亚的国防部长就自杀了,他自己可以下调,但是华约这道手令已经没有了,华约的这个,戈尔巴乔夫基本已经放弃了,但又没有一个明文的规定,在谁都不负责任的状况下,部队没有办法调进,所以,所有的人只能坐下来谈,坐在圆桌上讨论。后来就形成了广泛的社会大联合。像俄国,坦克上街了以后,也会调转枪口,他们认为东欧其实在剧变前,很多人并不渴望资本主义,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东欧人主要是渴望自由的生活,他们认为在苏维埃帝国的压制下,人们都有一种恐惧感,这个粗糙的意识形态的灌输和普遍的权威主义,长期以来,带给人们一种恐惧感。
 
东欧国家和俄罗斯不一样,因为他们的社会主义不是原生态的,是靠坦克输入的。东欧各国内部本来就积蓄着长期的民主化冲动,有公民社会的暗流,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其民主化是自下而上推动的,而另一些国家的民主化更像是从天而降,突然有一天老大哥说,队伍解散了,你们自谋出路吧,于是政府稀里糊涂披上了民主化的外衣,这种自上而下的民主化注定了它的空心型。在东欧民主化的冲动强于市场化。对经济转轨批评多,但罕有对1989年剧变的批评。
 
如何全面客观地获取东欧的信息
 
我们国内怎么看东欧的报道,如何全面地看东欧的信息?(图:共产主义博物馆街头海报:斯大林与时髦女郎)
 
 
90年代初,我为什么要写《新饿乡纪程》?因为大家都觉得新华社的报道不真实,新华社说我们有纪律,要过滤,有选择地截取信息国内对“剧变”后东欧的报道主调是“剧变”,强调他们抛弃社会主义后的困境,这就不是全面客观的报道。转轨以后,一些东欧国家向西靠的力度比较大,与我们的经济联系逐渐减少,因为以前我们是经济互惠国家,和这些国家有经济上的来往。在那个时候,东欧的报道是有选择性的,在“阵痛”时期,东欧的报道也很热门,这些国家现在已经不爱用“东欧”这个称呼,因为这个称呼是带有政治含义的,就像现在不能把美国称为“前英国殖民地”一样,这个带有一定的政治色彩,但因为国内的习惯,我还是用的“东欧”,但我在那里是不用这个词的。
 
进入“第二个10年”以后,大多数国家已经走向复兴、社会稳定、经济增长,尤其是波、捷、匈、斯这些加入欧盟的国家,已进入“新欧洲追赶老欧洲”的时期。这以后我们的官方对东欧没有太多的兴趣,所以坊间有一句话:关于东欧,“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人家在正常发展,带着情绪选择信息容易对国内舆论造成误导。
 
2009年因金融危机,东欧国家又一次进入新闻媒体视野,我国媒体大量报道了中欧转轨国家在此次危机中受到重创的情况,据公布的统计数字也显示它们遭遇到了转轨以来最大的危机,用了很多的词,“东欧沦陷”“东欧危机”“东欧贫血症”“东欧遭遇滑铁卢”“第二波金融危机的多米诺骨牌”大做文章。
 
两个“逆向”印象是怎么形成的?
 
当时有人采访我,问我怎么看,我觉得报道有偏差,并且那时我的资料不是特别全,就到那里实地看了一下,发现跟媒体报道的差别非常大。的确,金融危机对他们有冲击,但绝不像我们报道的那样,给我们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们非常平和,他们的新闻媒体表达方式和我们国内有很大的区别,他们的舆论生态环境跟我们也不一样,发布的消息评功摆好的少,批评指责的多,电视上和报纸上都是负面新闻,全部都是批评的,这里面当然有媒体追求轰动效应的行业习惯,也有新闻监督的职责。所以,他们是一种重负面轻正面的新闻习惯,宁肯在负面上夸大。还有,这些国家的数据非常多,因为新闻媒体很多,官方媒体处于主场弱势,在国内不具有主场的优势。没有新闻管制,媒体独立,当然也有大量的数字相互矛盾,媒体间对同一事件数据统计差别很大,我自己就很疑惑,到底取哪一种。我们只截取对我们有利的数据,而这些数据需要大量的考证比对才有说服力的。随便从里面拿一个对自己有利的话,真的很容易找到支持自己观点的。在俄罗斯,我们去民调公司了解,他们就问你出什么样的钱,要什么样的结果。我觉得奇怪,没有调查就知道?他说你出到什么样的价码,你要什么样的结果,就能拿到什么样的结果,问卷设计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结果。我这才知道,其实这里头有很多的猫腻。
 
想真实地了解这些国家,就不能单纯看统计数字,也不能单纯看一两家媒体,最好要有综合因素的整体分析,比如政党发展,政党政治经历过“多党林立”、“向左右整合”、以及逐渐“常规化、规范化”的几个阶段。当地的政治学研究所跟我们也是这样谈的,东欧西欧化,我们正走在西欧化的道路上。他们本地人和新华社记者不一样,,我就问我们新华社的记者,他们说不是不是,你别听他们瞎忽悠,现在根本就不是常规化,现在是碎片化、是矛盾暴露的无序化。为什么同一个地方的两个人认识有这么大的不同?因为我们的记者在那里主要是看新闻,看报纸,左右派的争论、内讧到处都是,不断衍生的分化,眼花缭乱的新党,所以很多人感觉这不是常规化,这是碎片化。我把这个问题带给捷克学者和波兰学者,他们说我们新华社记者认为旧体制下是高度一致的,是团结坚不可摧的,现在这种,乱糟糟,只不过是你们站在你们的立场,我们认为现在比过去的“高度一致”和“坚不可摧”是一种进步。所以我们不要以我们的思维逻辑看他们的问题。这是我在那里比较大的收获。
 
至于经济转轨问题,在与查理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雅德维加•沙黛沃娜座谈时,她也提到捷克国内都在批评克劳斯所搞得“证券私有化”,似乎责备的声音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几乎没有一个阶层是满意的,如果单看报纸和民调,似乎“90年代搞的‘证券私有化’已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但“谁也无法证明如果不这样做会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当初不这样做,有没有更好的?似乎是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这只能说明它的信息透明和公开。捷克和别的国家不一样,捷克在1918年立国时,一直到苏联阵营之前,就继承了奥匈帝国80%的工业产值,这样的国家是有自豪感的,而且和波兰、匈牙利不一样,他们的宏观经济比较好,不愿意像匈牙利那样,敞开大门一切全卖光。我说“现在还不是殊途同归,基本上是一样”。她说“这个过程如果是略去了,如果没有起点平等,直接奔向结果的话,捷克人是无法接受的”。我说“你们的私有化还没有我们的产权明晰化搞得快”。她说“对,的确如此,但是每一个博弈过程,都是充分展开的,交易成本的确比较高,但现在已经左右轮流坐庄坐庄这么多回,没有任何上台的一方对过去私有化的过程进行过质疑,就是因为博弈非常充分。 ”
 
如果一开始就走匈牙利的道路,捷克人是无法接受的,因为捷克曾经以奥匈帝国21%的人口继承了80%的工业的历史辉煌,而且共产党时期对外收支比较平衡,既不需要像匈牙利那样靠变卖国有资产来还债,也没有波兰那样强大的工会要照顾企业的内部人利益,而本国人又没有能力购买国有资产,所以才有了全体国民平分的“证券私有化”,这个出发点并没有错。大家批评很多的是后来“捷克模式”暴露出来的问题。人人都关注“大众参与讨论”与“事后诸葛亮”式的批评,恰恰反映了“大众私有化”的“大众性”。
 
给外界造成负面印象的另一个原因是,现在的反对派批评得很多,反对派都有自己的媒体,所以反对派为了证明政治对手有错误,他们到处找证据,他们也是最有力的监督方法。
 
我曾经问过他们怎么治理腐败,他们有四个法宝,第一就是反对派,第二个新闻监督,第三是宗教,第四是才是高薪养廉。反对派经常会抖出一些猛料。波兰剧变前的政府发言人乌尔班办了一份叫《不》的报纸,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个黄色刊物,因为里面经常有一些不堪的照片;波兰的第三大报所有人都拿着,你在地铁上都可以看得到。后来他们告诉我是专门揭露政府高官私生活的一个报纸,在老百姓当中很受欢迎,这些人的本事特别高,能无孔不入,再秘密的事他们都能找到。这也是一种监督。当然,一方面老百姓想要看看高官的隐私,另外的确也是一个监督。
 
另外,执政者说自己好话的时间也不多,因为是议会政治,轮流坐庄,执政时间很短,上台者要说明前人留下的烂摊子与自己的政府能力无关,临下台时又要为自己推卸责任,所以说好话的时间委实不多。反对派批评也罢,媒体批评也罢,为什么有时候政府自己也不给自己说好话,因为政府自己经常要推卸责任,比如说金融危机,很多人都倾向于夸大它的影响,对政客来说这个责任是不可抗拒的。四年当中“两头各刨去一年忙竞选,中间两年中有一年适应期,真正管事的也就一年,还等不到大展宏图就又面临选民选择,政府如不能像变戏法一样做到‘吹糠见米’的政绩,又会成为民众选择的‘新的排列组合’的对象”。
 
对执政党来讲,他们可以找到借口的是,接手的基础就不好。从政府的角度看,可以不承担连带责任。很多人也批评,四年一换换得太快了。我问当地的老百姓,如果只有两种选择,只有旧体制下和四年短期的选择,你们选哪一个。很多人还是选了后者,后者第一是一个减压法,第二是公共权益的表达渠道,老百姓不满意,可以把别的政党选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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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 雁 来源:腾讯评论—燕山大讲堂 发布时间:2010年0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