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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涌:历史是被误解最多的学科之一

作者:薛 涌 来源:《南方周末》 发布时间:2011年07月20日 点击数: ( 字体: )

历史训练的一个基本信条,就是教你如何怀疑、挑战现成的答案。一个律师要知道如何取证,如何用证据说服法庭接受自己的观点;一个领袖要理解不同的群体和个人为什么面对一个事实会有完全不同的解读,甚至创造出不同的“事实”来,并在这种理解的基础上塑造大家的共识。这些能力都是我们的教育中最为缺乏的。
 
一个人一生取得杰出的成就,无法仅仅从家庭背景的角度来解释。但是,家教可以把孩子推上成功的“舞台“,使其潜力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至于在这个“舞台”上“演”得如何,能否成为“名角”,则要看个人资质。当家长的没有必要对孩子寄予不切实际的希望,更不必让孩子走自己的道路。但是,有专长的家长,对自己的领域毕竟懂得最多。这在教育孩子上是一笔财富,白白浪费掉未免太可惜。我作为一个以历史作为饭碗的人,在对女儿的教育中有一些切身经历和体会。
 
11岁多的女儿最近在中学赢得了一个新绰号:“希腊百科全书”。她的历史课刚刚讲完古希腊。老师为了刺激学生们的兴趣,组织了一场知识竞赛。在竞赛中,女儿独挑一个队,正确地回答了所有问题,使队友成了她的啦啦队。而其他队很少有能回答出一半问题的。有一个队甚至一个正确的回答都没有。这一竞赛马上显示出:如果她一个人对付全年级的话,也会轻而易举地获胜。老师讲课时,同学的一些问题回答不上来,要由女儿回答。比如,一次在讲征服了希腊的马其顿的历史时,有同学问马其顿的国王菲利普二世是怎么死的。老师说:“我也不知道。有谁知道吗?”女儿举起手来:“是被他的一个保镖暗杀的。”老实说,我作为喜欢希腊史的历史教授,对这一细节也不记得了。
 
一天晚上哄女儿睡觉时,我问她:“你那些希腊史的知识是从哪里来的?”
 
“受你的影响。”
 
“怎么会受我的影响?我又没有教你,而且许多你知道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会是从我这里得来的呢?”
 
女儿小大人似的说:“孩子都受父母的影响。你不用教我,你只要激发了我的兴趣,我自己就会去学的。”
 
我必须承认,女儿对她自己的成长,作出了相当精确的解读。
 
我确实一直有意地对女儿进行历史训练。这当然不是希望女儿日后能成为历史学家。我在《北大批判》中对此有过比较细致的讨论:历史学是年轻人的基本训练。这包括怎样在分析事实的过程中形成自己的观点,怎样用证据支持自己的观点,怎样通过调查从不完整的信息中寻找事实,怎样理解不同的视角所看到的不同事实……以我的观察,不管是在中国还是美国,历史作为教育,是被误解最多的学科之一。大家觉得那不过是些传统文化遗产的知识和修养而已,似乎派不上太多实际的用场。一次,一位兜售教辅材料的人敲我家的门,骄傲地对我展示了他的书:“看看,这里覆盖了历史课中所有的问题,按字母索引马上能够找到现成答案。”我看他的样子是个打工的大学生,就告诉他:“我就是在大学中教历史的。我觉得学生最不需要读的,就是这些现成答案。历史训练的一个基本信条,就是教你如何怀疑、挑战这些现成的答案。不管你日后当律师、经营企业、从事政治或社会活动,这些都是基本技能。一个律师要知道如何取证,如何用证据说服法庭接受自己的观点;一个领袖要理解不同的群体和个人为什么面对一个事实会有完全不同的解读,甚至创造出不同的‘事实’来,并在这种理解的基础上塑造大家的共识。这些能力都是我们的教育中最为缺乏的。”换句话说,历史训练可以相当“实际”、实用。
 
也正是出于这种信念,我一直试图介绍给女儿一些我审读过的历史书。可惜,她大部分都没有兴趣,我也就不好督促她读了。以我的观察,她对历史发生兴趣走的是和我小时候类似的路。我当时是通过读《三国演义》等历史小说而喜欢上了历史。她则着迷希腊神话。特别是美国有些儿童作家,用希腊神话的材料进行翻新创造,乃至希腊的众神跨时空地跑到纽约的帝国大厦中来。我暗喜地放纵她在这方面的兴趣,不时和她讨论这些神话究竟反映了怎样的现实,由神话导入历史。
 
当女儿对希腊神话了如指掌后,马上开始不满足于那些青少年读物。她问我这些神话的来源。我告诉她最重要的原典是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并给她买了牛皮封面的精装全英译本,她自然而然地沉浸其中。我又告诉她,希罗多德的《历史》是另一本重要原典,也记录了许多当时的神话传说,并把芝加哥大学已故古典学家David Grene的那个著名的希罗多德全英译本拿给她。她读了十几页就停下来,说书很有意思,但是她正读的那些幻想小说更吸引她。我马上说:“那就别读了。等两三年你有了真正的兴趣再读。”
 
然而,仅仅是这十几页浅尝辄止的阅读,也引发了一场颇有深度的讨论。女儿对希罗多德那著名的开场白,马上就倒背如流:“ 我,哈利卡纳苏斯的希罗多德,在这里陈献我的历史……”她还评论道:“希罗多德很奇怪,不是讲讲故事就完了。而总要告诉你:‘这是波斯人讲的’,‘根据埃及人的说法’……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为此,我和女儿无意之中做了一个小小的实验——
 
我问她:“你告诉过我,上周安妮向你借了一块钱从自动售货机买糖,事后一直不还。你昨天向她要,她说不记得向你借过钱。这是怎么回事?”“她想赖账。”女儿早就告诉我,安妮是她们班里信誉很差的孩子。“我当然相信你。你自己也说过,安妮是很缺乏自我控制的人,每天吃很多糖。没钱买了就向同学借。想想看:这么小的孩子,借钱多了,自己无力偿还,心里希望自己没有借过,有时可能真不情愿记住借钱的事情。许多人确实会这样选择性地忘掉些不愉快的事儿。另外,她也许就是因为借得太多,真记不住,而不是有意说谎赖账?”“噢,这确实有可能,”女儿沉吟一下,还为我的假设提供了些额外的“证据”,“我们刚刚看过一篇文章,说吃糖过多,对人的记忆有损害。安妮确实吃得太多了。我真奇怪她吃那么多糖居然还没有得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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